殷無恨背脊一寒,順著感覺看過去,卻只看到黑影重重的密林。除卻微冷的夜風呼嘯,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他便也不再去想。只攏了攏手臂,緩緩靠到樹干上,合了眼,卻沒有睡著。
地上,一縷白色的細絲連著果兒的腳踝,伸到叢林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一雙含著震驚和詭異色彩的眼眸緩緩合上。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消了聲息。
墨非寒看著懷里折騰累了已然睡過去的少年,眼中現出一種迷惑的神色。手臂將他推開了一點,又收回懷里,又推開,又抱回來……反反復復,最後抱回懷里之後,兩臂緊合,輕輕嘆了一聲,小心地向後倒去,仰躺在地上,身上則趴著酣睡的少年。
天漸亮時,樹下一堆已熄滅的灰燼,滿地東倒西歪的四個人。
一聲低低的申吟響起,殷無恨睜開眼,看向自己懷里難受得直皺眉頭的少女,有點不知所措。這荒郊野外的,沒有解酒藥……他解下腰間的水袋,遞到果兒唇邊讓她抿了一口。
果兒睜開眼,懶懶地舉起手,拿著那水袋又喝了一口水,這才覺得好過了一些,不過宿醉還是很難受,腦袋一抽一抽的疼,她撫著額頭,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幾人陸陸續續地醒了。略略休整,果兒突然道︰「墨非寒,你帶著楓美人去過你們的兩人世界,我和無恨也過我們的兩人世界吧……」說罷殷切地望著他。
楓美人在墨非寒懷里豎起一只拳頭鄙視果兒︰「重色輕友!我就要跟著你!做三千瓦的大燈泡!」說完還示威似的哼了一聲。
果兒頭痛地捏捏額頭,頗為無奈。
所以收拾完後,還是原班人馬往蓮京而去。
又行了幾天,便到了最近的定位點,等了半天,終于到了蓮京。蓮京,蓮國的京都,在蓮國月復地靜蓮湖中央的一個小島上。小島巨大,林木蔥蘢。島內大小湖泊都盛開著蓮花,青的,紅的,白的……品種繁多,個頂個的清艷美好。
幾人一路從傳送陣所在盆地出來,看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潮,來來往往的各色男女,都是些形容妍麗的人。果真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吧。
蓮京,四面環水,一個小島,幾乎有四五個城大,分內城和外城,四條大路呈井字將蓮京劃分成九大部分,內城就在最中間的那個區域中,內城坐北朝南,北大路兩邊是平民居,路況也不太好。
東大路邊上則是出了名的遍地酒肆紅樓,西大路邊上則是文人高官大族聚居之地,府邸錯落,雅閣書肆,茶座戲院,格調都非常高。至于南大路,因為是正對著內城大門,所以並沒有多麼密集的房居,倒是市集有不少。最是繁華熱鬧的一段,不過對于北大路的平民來說,南大路的市集就太遠了一些,有時為了趕個市,得提前四五天上路,才能從北大路穿到南大路來,所以越往北的地皮,越是便宜。
因為傳送陣是在內城,內城里邊住的都是禁軍及其家屬以及皇室貴冑,城中還有一座皇宮,宮里自然是皇帝的居所。
果兒從幾人從內城大門出來,是一條略小于四大路的官道,橫截整個內城和蓮京。他們沿著這條叫做中正路的官道一直往前,便是南大路。中正路兩邊也有一些商鋪子,一些零零碎碎的客店酒樓。
略略打听了情況,因為要在這蓮京住上許久,所以果兒幾經勘察,在東大路邊上尋了一處小宅子,那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住四個人倒是綽綽有余。宅子入門一片草地,一條小路,一條細流,一座小橋,岸邊幾棵細柳,橋邊幾株桃樹,樹間點點殘敗的花朵,好一些青澀的桃子,分花拂柳而去,便是大廳,兩側共四間廂房。
大廳後面還有一個小院子,只一株老樹,一片草地,分明得很。
左邊廂房邊上一間露天的浴室,碎石堆著,圍住中間的一眼溫泉,壁上一根空心的竹竿斜斜地伸在溫泉上方,清泠泠的泉水落進溫泉中,溫熱的水花濺起來,流光溢彩。邊上一個稍小的浴桶,堪堪能容下三四個人的大小。
果兒對此非常滿意,興沖沖買了個匾額,提上‘無花院’三字,表示此宅為她和無恨所有。當天晚上便興高采烈地要去泡溫泉,結果方到小木門口,就听到里邊曖昧的聲音,她一時又氣又窘,對于那兩個不知收斂的家伙實在已經無語了。
次日,非常慎重地在餐桌上發表了關于溫泉衛生用法的申明。雖然溫泉是流動性的,但還是要考慮到同住一屋檐下的大眾的心里承受能力。
因為墨非寒說在蓮京有事要辦,所以也一並住在宅子里,其實果兒暗中懷疑墨非寒是沖著楓美人才住進來的,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負責宅子里的大部分支出……她要節流啊節流。
生活一下子閑下來。果兒也無所事事,見天地在搬了一張涼席在大廳後面的小庭院里,鋪在那株大樹底下,在細碎的陽光底下趴著,和殷無恨廝磨。兩人窩成一堆討論她喜歡吃東西,再琢磨琢磨著做出來,此舉得到楓美人的極大贊美,也窩過來湊熱鬧。
悠閑的日子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還好是在這麼個水之國度上,果兒越發覺得在蓮京暫住下來是一個分外正確的決定,除了距離子午山近,倒還可以度過這個夏天。等將那些藥吃完了,處理好無恨的事情,她就帶他會雙子島看看,拜拜爹娘,然後去游歷這片大陸。
楓美人對此亦深表同意,兩人都是被空調電扇慣出來的,對當空的日頭很是沒轍。一日天幕漸黑,殷無恨照舊往廚房給幾人準備晚餐。果兒在廳內享著穿堂風,吃著杏仁凍,旁邊一並窩著的是楓美人,墨非寒時常不見人影。
果兒舀一小匙杏仁凍放到嘴里,細細含著那涼涼的感覺,懶懶地問︰「我說楓美人,你的那個墨非寒,到底怎麼樣啊?」
「什麼怎麼樣?」楓美人不甚在意地啃著手上的小杯子,搖晃著杯中的果酒。
「你喜歡他?」
楓美人夸張地嘆了一聲︰「怎麼會。那家伙,當伴還可以,真要當伴侶,才不可能呢。」
「是嗎?」
「對啊……反正都發生關系,我又寂寞得緊,你又重色輕友,便只能自己找樂了。」
「你三年都沒有練過武嗎?」果兒目光好笑地仰起來,看向屋頂的方向。
楓念白奇怪地看了果兒一眼︰「很痛的嘛,我都逃了。問這個干什麼?」
「沒什麼……」果兒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問,「你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姓墨的?」
「我不會喜歡一個只有上床時間才會出現在我面前的人,尤其我對他一無所知的情況。」楓美人回答得理所當然,「而且,我對他,真的除了一具身體,一個名字,便一無所知了。誰知那名字是不是化名!」
「呵呵呵……」果兒笑笑,沒再說什麼。
倒是楓美人被她的沉默弄得有點不自在,嘴張了張,又閉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而廚房里,殷無恨正將一盤盤弄好的菜放到托盤上,卻猛然被一個不明物體打在頭上,他看過去,卻是一個圓圓的紙團,他將紙團撿起來,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鋪開紙,里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殺楓念白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他卻知道是鬼門的命令。
楓念白,那個男人是青雲派雲青葉的兒子,慎之又慎地將他交給果兒照顧,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情的話,果兒定然會和雲青葉生出隔閡來。甚至可能因此成為仇敵。沒有說明理由,只是這麼一個命令。他突然冷冷一笑,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听不听令又有什麼關系?
反正,所謂血蠱,都已經被王蠱壓制住了,雖說是幾百年歲的一只成熟血蠱,但似乎還是沒有王蠱厲害,所以他並沒怎麼被血蠱折騰,只是被王蠱反噬得多一點。
那麼,鬼門什麼的,就不必去理會了吧。殷無恨隨意地將那團紙扔進了火堆里,眨眼間就化成了灰,風一吹,消散得無影無蹤。
至于當初承諾殺一個人的事情,他便是不遵守,他們又能奈他何?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仍然是果兒。如果鬼門下令要殺的人的死去,會對果兒產生不好的影響的話,他絕對不會去做!
便是不說青雲派的那些利害關系,光是那個楓念白和果兒的關系就可見的非常好。果兒說那是她的朋友,她很少說那樣的話,如果她朋友死了,她也會為難的吧。
殷無恨靜靜站著,知道看那紙燒成的灰徹底都消失了,才若無其事地端了飯菜向大廳走去。
還沒邁進門,素衣廣袖的少女就殷勤地含著笑上來接過他手里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後拉著他到桌邊坐下,笑眯眯地彎著眼,彎著嘴角︰「無恨,正好啊,我肚子餓了,還想去催你來的。」
殷無恨笑笑︰「嗯。都是你喜歡的菜。」
楓美人在一邊大叫︰「喂喂喂!偏心也不帶這麼明顯的吧?!」話音落了,殷無恨卻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什麼神色都沒有。
楓美人心里一驚,似乎才恍惚想起來,這個少年眼里,除了果兒,再沒有其他。不覺夢囈似的喃了一句︰「果兒,你好幸運。」他說得雖然小聲,但旁邊的兩人都是功力不錯的,果兒雖然時常把自己的靈識封閉起來,偽裝自己是普通人,但現在想開了,倒也不會刻意去做什麼。
所以輕輕松松听到了旁邊楓美人的嫉妒。她笑了笑,眼楮溫軟地看了殷無恨一眼,嘴里無聲道︰「是啊,很幸運呢。」
殷無恨臉上浮起淺淺的暈紅,眼中光芒亮了又亮。卻只抿了抿唇,什麼話也沒說。
三人圍著桌子吃飯,吃到一半時,墨非寒從外面進來,神色有些奇怪,徑直走到桌邊,看了楓美人好一會,楓美人咬著筷子瞪著眼莫名其妙地回視。
然後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拉了起來,直接拖出大廳,往一邊的廂房而去。殷無恨只是淡淡地投去一眼,便又回過頭來,專心注意果兒吃東西,細心地記下她多吃的那幾道菜,心里揣摩著怎樣把那幾道菜做得更好。
果兒嘴角勾著意味深長的弧,乖乖將殷無恨夾到她碗里的菜吃掉。
快快地吃完了飯,就拉了殷無恨一起躡手躡腳地往楓美人的房間而去。
小心地不弄出聲音,兩人翻到房頂,掀開一片瓦,果兒招呼著殷無恨一起看,殷無恨雖然對果兒以外的一切都沒什麼興趣,卻也配合地俯去。
卻見房中,楓美人依然咬著筷子,一臉無語地坐在床上,看著床邊的男人。
他似乎等了許久,臉上都有不耐煩的神色︰「你到底要說什麼?要說就快點說!我還沒吃飽呢!」
墨非寒嘴唇張了張,又是一番猶疑之後,見楓美人站起身,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往門口走去時,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然後緊緊盯著他的眼,開了口︰「我今天在上床之前出現了。」他說得很認真,楓美人一臉莫名其妙。
「你就是要說這個?說完了?」楓美人看墨非寒一眼,又要繼續往門口走去,「那我去吃飯了。」
一步都還沒邁出,又被拽了回來,他氣急敗壞地看向拽著自己的墨非寒︰「你到底要怎麼樣?想餓死我啊?!」
「你先听我說完。」墨非寒不肯松手,眼楮緊緊地盯著楓美人,楓美人被他那眼神看得不自在起來,用力掙了掙,沒有掙月兌。
墨非寒又道︰「我是西大陸男人。」
「我知道!你就是要說這個嗎?我又不是沒眼楮自己不會看。用得著你巴巴地把我從飯桌上拉下來說一遍。」
「我,我……」
「你你……你什麼?你到底說不說?」
果兒在房頂上看得暗暗想笑,抬眼卻對上殷無恨專注看著她的目光,殷無恨見被她發現,臉上又紅了一點,不自在地別開頭。果兒看著他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沖動,湊上去就在他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他嚇了一跳,臉越發紅了起來。
這時下面又傳來了聲音,那個墨非寒略帶著緊張的聲音︰「我,我是追殺盜取文書的叛徒而來……」
楓美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和我說這個干什麼?」
墨非寒愣了一下,閉上了嘴,微微苦澀地勾勾嘴角,原來,他並不在乎,也不想知道……
果兒低頭一看那情景,也不知要說什麼了,也不好繼續杵在人家房頂上,若是被發現了,指不定就成了個現成的炮灰了。
不過這楓美人也真是夠遲鈍的,剛說過的話,吃半頓飯就忘掉了。
拉著殷無恨一起上街去轉悠,這個蓮京的夜晚,也是挺熱鬧的。
街上的東西基本都離不了蓮花。鳳凰的受歡迎程度都在蓮花之下,真讓她好生驚奇了一番。這個國家,似乎比別的國家都多了一股恬淡的味道,處處都顯得清雅。
兩人找到蓮京的一家超市,超市里還是貴賓制的,不過她也沒想要進去看,只是在門口轉了轉,就繼續往前走。
路上看到做糖人,便讓照著他們倆的樣子給做了兩個,像她的那個給了殷無恨,像殷無恨的那個自己舉著,第一口,就毫不客氣地對著那糖人的唇舌忝了過去,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殷無恨,道了一聲︰「好甜!」
殷無恨被她這樣赤果果的調戲弄紅了臉,看著捏在自己手上的糖人,又看了看旁邊少女紅潤的唇,然後在糖人的唇上依樣畫葫蘆地舌忝了一口,這回倒輪到果兒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三兩口就將糖人在嘴里含化了。丟了木棒就繼續逛街。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街上的燈籠一路從街頭掛到街尾。偶爾見到一兩家酒樓里用的是照明晶石。也只是仰頭看看,並沒有走進去的**。
在這樣熙熙攘攘的街頭,燈籠灑下的昏暗光芒中,與一個人手牽手一起走過過這樣一條景色迷離的街道,心里會莫名地變得柔軟。似乎這樣子,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
殷無恨緊緊握著果兒的手,靜靜走在她旁邊。目光看著身旁少女被朦朧的光芒照得有些模糊的側臉,覺得心里有什麼東西軟軟地化開。
能和她這樣一起走,真的很幸福。
可是卻像午夜的迷夢,讓他害怕清醒的時候。
殷無恨的眼,冷不防看到一雙冷冽的眸子,他要去細看時,卻已經找不到了……可是,不會認錯的!那個刻在骨子里恨著的人,那個讓他難以忍受呼吸著同一片空氣的人,突然在腦海里清晰起來,讓他的身體,都隱隱地疼痛。
「果兒……」他突然覺得身體都要喪失了力氣,他用盡全力去叫她的名字。直到听到她好听的聲音應了一聲,他才覺得,那模糊的視線終于清明了一些。
「果兒……」
「嗯?」微微上揚的語調,帶著她的疑問響起。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她抬頭,看到他異于平常的蒼白臉色,擔心起來︰「怎麼了?」
他勉強搖搖頭︰「沒事。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我們找家醫館看看。」她扯住他就要往前走,卻冷不防手臂一緊。
他拉住她的手,將她一把帶到懷里,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只有她的溫度是清晰的,只有她的色彩是明艷的,只有她在他懷里,才是真實的……他多麼害怕,現在是在他的夢中,下一刻就要被迫醒來。
「果兒……」他在她耳邊呢喃著她的名字,聲音惶惑不安。
她緊緊環住他的腰,手揪著他背上的衣服,心里疼到快要裂開︰「無恨……無恨,你怎麼了?」
他在她頸窩里搖頭,身體的顫抖漸漸平復,聲音也平靜下來,卻有些沙啞,他低低地說︰「我沒事。」
可是果兒一點都不相信。
為什麼他不說呢?他剛才,明明是在害怕……
這下,也沒了繼續逛街的興致,兩人一起回了無花院,方走過小橋,就听到那種曖昧的申吟……楓美人妖媚得勾死人的聲音依依呀呀地求饒,然後又開始哼哼唧唧……
果兒的臉慢慢紅起來,渾身開始發熱,覺得非常尷尬,下意識往旁邊的無恨看去,他的臉,沒了那些昏暗的光芒照著,顯露在清冷的月光下時,那蒼白的神色也都變得明顯。他也听到這聲音,本來還是麻木的,可見到果兒紅著臉看過來,他不知怎麼的,臉上也漸漸熱了起來。
果兒想了又想,將手中牽著的人拉了就往外走。
前幾天都沒听到這種聲音,不知是不是今天墨非寒受刺激生氣了拼命在折騰楓美人呢?果兒甩甩頭,把腦子里的猥瑣想法都甩掉,直接拉了人就往城東大路中段走去,道路就這麼直挺挺的一條,路邊隨便找找約莫也是能找到睡覺的地方。
找了一家最近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時間還早,所以還不想睡。兩個人並躺在床上,蓋著一張被子。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灑在地上,暈開一片蒙蒙的青光。
果兒就著那一點點微弱的光,側頭看著睡在床外側的少年。他的眉是縴細的,一如初見時那樣上揚著,明明是應該張揚的,眉尖卻輕輕蹙著,顯出一種柔弱。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同樣轉過頭來,目光幽亮地看著她。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猛然一個翻身,趴到他胸上,俯視著他的眉眼,蔥白的手指伸到他眉間,緊緊按住,將他蹙起的眉按平整。嘴角勾著笑︰「無恨……你今天怎麼了?突然被什麼嚇到了一樣?」他自己不說,那就她來問好了。
殷無恨看著自己上方紅唇含笑的少女,她的眼楮里漾著水,烏黑濕潤,她飽滿的唇呼吸著熱氣,她問他了,他便無法再沉默。
「……我,好像看到慕容宮了。」
果兒臉上笑容一僵。慕容宮?這個名字,真的是噩夢般的存在。對于無恨,對于她。那個傷害了無恨的人,即使無恨的語氣再怎麼平靜,那恨意卻已然深入了骨髓,到了‘不思量自難忘’的境地。她將腦袋枕上他的胸口,听著他分毫不亂的心跳,分毫不亂的語調靜靜地說——
「本來,沒想過要恨……」可是那一年里,她對他的那些傷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難以忍耐……那些痛,都從心底深處,浮到了面上。
「可是現在,卻無法容忍她的存在。」讓他恐懼,讓他恨不能千刀萬剮。
他沒有再說下去,果兒也沒有再問下去。後面的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了。不過,不知道那個給無恨下了合歡食心蠱的慕容宮,知不知道解蠱的方法。
她隔著衣服,在殷無恨的胸口惡作劇似的咬了一下,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而那效果也是非常顯著的,殷無恨冷不防被這麼一下偷襲,刺激得申吟了一聲。
「嗯~」聲音沙啞而妖媚。
果兒只覺得月復部立時絞起一團**,她咬牙,忍了忍。還不行啊……可是,不能讓無恨知道。不過現在,也不能半途而廢……他那麼敏感,總是心懷不安,如果每次都這樣半途而廢的話,會讓他更加不安的吧。果兒輕輕嘆息著,果然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想罷,便抬起一只手滑到他的腰際,輕輕扯住他的腰帶,腰帶系的是活結,她輕輕一拉,就散了下來。
果兒看著那突起蜿蜒的鎖骨,無比性感地勾引著她的食欲,她一口咬上去,用不至于傷到他的力度啃著。他仰起頭,烏黑的發絲垂散到床邊,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地搖了下。
她的手順著唇濡濕的印子往上,探進他的衣服里,當她的唇吻上他的,她的手亦滑到了他背上的蝴蝶骨,微微用力,抬起他的身子。
「無恨……」她的唇滑到他的耳際,低低地呢喃,吐氣如蘭,「無恨……」
濕熱的呼吸拂上他敏感的耳垂,讓他起了一陣幸福而麻癢的戰栗。他喘息著,叫著她的名字,像叫著最纏綿的眷戀︰「果兒。」像一聲嘆息,從他的喉嚨里溢出來。
「嗯……」她回應著他。手從他的背脊一路往下滑。
……
……
當殷無恨終于因為溫柔而溺人的情事昏睡過去時,果兒也已經累得兩手顫顫了……這些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身體的**誰來紓解啊?!
本來是疲憊的,可是轉眼看到自己身下的少年嘴角那抹滿足的笑,她又覺得這一點疲憊非常值得。他閉著眼楮,縴細的眉都舒展開來,濃密而卷翹的睫毛也不再顫抖。那樣柔和沉靜的睡顏,讓她心里莫名升起一陣疼痛。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睡顏。
無恨……是我不夠好,還讓你心存不安。果兒輕輕從殷無恨身上翻下來,側身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肩窩里,靜靜听著他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一聲一聲,似乎都帶著幸福的味道。
不知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睡之前是一個朦朧的意識想著︰這次青鳥怎麼沒有冒出來攪亂呢?
殊不知,青鳥一來是因為傷勢未愈,二來是殷無恨直接沖著他的殺氣,明明白白地警告著他︰如果再敢出來壞事,就滅了他!所以,就安分地在果兒初趕的時候,就乖乖越窗跑了。
當她睜開眼時,就看到一雙幽亮的眼正含著滿足和快樂,盯著她看。見她睜開眼來,卻飛快地別開頭,臉上浮起像胭脂一樣的緋紅。
果兒見此,笑眯眯道了一聲︰「早啊。」
他眼神閃躲著,不知要落在何處,精致的喉結上下動了下,才小聲回應了一句︰「早。」
她懶懶地伸了懶腰,將被子踢開,一個沒注意,殷無恨的身體也從被子里露了出來。白皙的身子上滿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咬痕和牙印……果兒臉紅了起來。
冷風吹過,殷無恨似乎方回過神,臉騰地也跟著紅了。手臂橫過她的身子,將被子拉了起來,蓋好自己。可是這一動之間,兩人不可避免地有些身體上的接觸。果兒手癢癢的,真想在他身上再揉一把……果兒垂涎地看著殷無恨沒遮住的細長鎖骨。
殷無恨被那目光看得身體都紅了起來,**漸漸抬頭。他不自在地動動身子,別開頭,站起身下床去,頭也不回,急促地說︰「我,我去做早飯。」
果兒看著他迅速從門口消失的背影,心里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天雷勾地火……不然她還真沒力氣再來一場……絕對是身心大虐啊~
她嘴角勾著笑,傻傻地在被窩里蹭了蹭,好久才起身換了衣服,隨意地將頭發一挽,從戒指里將她的首飾盒拿出來,這盒子里主要裝著的還是無恨當初送她的那些額飾,她挑了那個有白色毛絨和銀鎖片的額飾戴好,正要合上首飾盒,卻不小心撞到桌角,盒子掉到地上,散了一地。
她彎子去撿那些漂亮的額飾,卻發現紛紛雜雜的鏈子中,居然還有一根乳白色玉簪子。
她拿起那玉簪子看了看,覺得眼熟,簪頭有細碎的金鎖片綴成一只蝴蝶的樣子,還有一些銀絲簇合成花鏈,輕盈地垂著搖晃,鏈上幾顆小小的淚珠樣的碧玉珠子,圓潤可愛,色澤鮮亮明艷,做工精致細膩,絕對不是凡品。
她好像沒買過這樣的東西呢?捏?好像是一年前在遇到費老的時候撿到的。
果兒又覺得心虛起來,將那簪子放回去,收妥盒子就轉身出門,要去找殷無恨。
開了門,正好就見到了端著托盤走來的殷無恨,她笑眯眯地讓開門,等他進來了,又將門合上。
到桌邊坐下,幫著他一起擺放飯菜。熬得香濃的白米粥,各色小菜,都是清淡可口,適合做早餐的。
果兒現在倒也不再專挑小肉片吃了,快快樂樂地和殷無恨一起吃了早餐。
吃完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回了無花院。宅子里靜靜的,桃樹柳樹也靜靜是,水面不動,枝葉不動,似乎連一點風都沒有,只是空氣有點濕濕冷冷的。
果兒下意識放輕了動靜。路過楓美人的房間時,更是直接飄過去的。她幾乎听到里邊還有細細的,快要斷氣的申吟……心里暗暗同情。
不過同情歸同情,她也沒想插手,直接回了房,拿了一件外套就和無恨重新出門了。其實她回來只是想看看楓美人怎麼樣了,現在看來是還活著。不過她的惡劣心思不想讓無恨知道,所以隨便拿了樣東西掩飾掩飾。
殷無恨的念頭根本就沒有多轉,他只要看著她就夠了。
卻說果兒拉了殷無恨出門,也不知要去哪里。平時一直在院子里吹吹風,曬曬夕陽,倒也沒怎麼逛街,昨天難得出來逛逛,就被破壞了,今天就繼續吧。
這麼想著,也這麼行動著,果兒笑眯眯地偏頭看了看身邊的少年,道︰「我們去游湖吧。」
這個水之國度里,在蓮花叢里隱秘地泛舟,也不啻為一種樂趣啊。
兩人到了渡口,便見‘微風搖紫葉,輕露拂朱房’。蓮葉接天,碧色在視野里延生到極遠極遠的地方,偶爾在碧葉叢中露出幾點鮮紅。而這渡口岸邊,則可見青荷底下覆蓋的幽幽綠水。甚至可見些許瑩亮的露珠從葉尖輕輕顫了顫,滴落水中,漾開一層細紋。
風景很美,讓她覺得西湖也不比此處。
借了一艘小舟,盈盈然笑著,將殷無恨拉到舟上,自己掌著漿,慢悠悠地搖了起來。她並不熟悉這些東西,搖了半天,小舟就在渡口打了半天的轉。
好不容易終于動了,分花拂葉,向著碧葉深深處而去。
周圍的光線暗下來,陽光漸漸熱烈,透過碧葉射下來,卻已失了熱度。她和他在這樣緊密的空間里,在這樣一艘小小的舟上,听著不知從多遠的距離傳來的嘹亮歌聲,心里不知被什麼填得滿滿的。
果兒索性丟了漿,拉著無恨在舟上並排躺下,兩人一起仰望著天空,滿眼幽綠發著光的荷葉。陽光就和他們隔著疊疊荷葉相對。果兒輕輕彎著嘴角,抬起一只手,將上面的荷葉撥開一點點,立刻就有陽光射進來落在臉上,有種淡淡的灼熱。
這樣的感覺很微妙,小舟順著水流緩緩地分開荷梗,不知要向哪里飄去。數聲啼鳥遠遠地響起。他們腦袋挨靠著,沐浴著星星點點的陽光。
果兒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不過在這舟上,她還真不敢睡,萬一翻個身,就翻到水里去了。
「呵呵呵……」果兒想到這,不由輕笑出聲,以前看過一篇小說,男主在小船上按耐不住想和女主親熱,女主掙扎中,重心不穩,船翻了,兩人也一並落了水。
「笑什麼?」旁邊的殷無恨听到她笑,側過頭來看她,她也側過頭,兩人四目相對,鼻尖相觸,似乎呼吸都要靜止,她看著他安靜的目光,幽亮而沉寂,似乎要把她吸進去一樣。
他們的唇靠得那麼近,似乎只要動一動,就能貼在一起。
果兒似乎被蠱惑了,忘了身在哪里,只想與他再多親近一點……再近一點。她緩緩吻上他的唇,他的眼睫撲閃了幾下,緩緩閉上。
陽光之下,碧荷之中,她和他,都已然情動,可是,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地點。「噗通!嘩——」船翻了。
在這樣的水里,果兒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余的,當她把殷無恨一起拉起來趴在已經翻了個個兒的小舟上時,不由失笑……沒想到,才剛嘲笑了人家,自己也一起落了下來。果然是報應不爽哎。
殷無恨從頭到尾臉都是紅的,現在這樣,更是紅到了脖子根。看都不敢看果兒一眼。
果兒好笑地貼上去,雙手扒著舟,彎著眼問︰「無恨,我教你學游泳吧。」
他看她一眼,又飛快地飄開視線,點了點頭。
反正衣服都濕了,周圍又沒什麼人,就算有人,隔著密密的荷葉也看不到什麼。所以,果兒大肆地將自由泳、蛙泳、側泳、潛泳、立泳、都演示了一遍。自覺表現得還都不錯。
抬頭得意地看向殷無恨時,卻看到他巴著小舟,眼眸里閃爍著笑意,正緊緊地看著她。她一囧,將維持著蛙泳姿勢的四肢都收了回來。
瞪他一眼︰「看什麼?看什麼?讓你學呢!」
殷無恨勾勾嘴角,小心翼翼地松開一只手,目光卻是看著果兒。
果兒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笑了起來,向著殷無恨勾勾手指,逗弄道︰「寶貝兒過來,游過來了有獎。」
殷無恨冷不防地被這麼調戲了一下,略嫌蒼白的臉再度泛起了紅暈。身體卻是認認真真地朝著對面巧笑盈然的少女游去。
好幾次他沒有把握住身體平衡,沉入水中,她都會及時伸手將他拉上來,放到小舟上,又游開一段距離,繼續笑吟吟地看他。
他腦中所有雜思漸漸淡去,只有一個要靠近她的念頭越來越清晰。他每一次放開手,都會比上一次游得更遠……當他終于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游到她面前時,他攀著她的肩,看著她濕潤含笑的眼,微微翹起的紅唇,那樣明媚的容顏,幾乎要把他的心魂都勾走。
他不自覺彎了嘴角,眼中泛開柔軟的笑紋,輕輕低下頭,吻上她的唇。
她被他迷惑了,被他臉上似乎折射著陽光的水珠眩花了眼,當他吻下來時,她合上了眼簾,如期而至的親吻,帶著荷葉清香的水珠滑到兩人纏綿的唇齒間,不知被誰啜入口中,咽入月復中。
兩個人的呼吸漸漸加重,身體糾纏在一起,在水中載浮載沉。
好一會,殷無恨才放開她,手臂卻緊緊地箍在她腰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果兒也回以同樣的力度,兩人安靜地平復著各自的**。
不遠處突然傳來曖昧的申吟,兩人齊齊紅了臉,果兒暗忖,原來有人也和他們一樣,在這隱秘的荷葉深處情難自禁啊……感嘆完,拉了殷無恨就想和他一起游遠一點,免得打擾到人家。可是那邊卻突然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
「叫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果兒眼神一動,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便拉了殷無恨小心地潛游過去。只是稍微拉近了距離,堪堪听到那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