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劉十三的辦事能力還真不是蓋的,第二天一大早,謝寸官剛下第一節課,這位神通廣大的管家先生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說是車子弄到了,他在教學樓旁邊的操場上。
謝寸官過去一看就喜歡,一輛六七成新的捷安特漢特車,正是謝寸官喜歡的樣子。在上海時,謝寸官就有一輛這樣的車子,每天騎著上學,連成色都差不多。只不過,他那輛車沒有後座,這輛車有個後座。有後座好,可以帶人,謝寸官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個人坐在自己車後的樣子來。這時劉十三看著他就笑道︰「車子兩百五,我嫌不好听,就花四十塊錢配個後座兒,有點超標……」
謝寸官根本沒有用心听他說什麼,已經推車小跑兩步,身體一旋,一下子就騰身坐在車子上,騎著車子繞著操場轉了小半圈兒,撒個歡兒,然後回到劉十三面前。劉十三看他開心,也就變得笑眯眯了。謝過劉十三,看著這位大叔離開,謝寸官一時心情大好。學校里有個車棚兒,他打算將車子送到車棚去。結果就听有人喊叫︰「啊,寸官有車了,成有車一族了……」听聲音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路燕凱。
然後就听李波說道︰「山地車還有個座兒,準備帶誰呀?」聲音里有濃濃的笑意,自然是別有所指。兩次沖突事件後,李波同謝寸官的交情深了許多。畢竟對于李波來說,遇到事情不離不棄,不半途逃跑,就很夠朋友了。
「不管帶誰,我要這車子的處女坐!」這是郭踏虜調侃的聲音,一副準備上車的樣子。嚇得謝寸官駕著愛車,落荒而逃。就郭踏虜那身板兒,他坐了估計謝寸官就得去圓圈!而且新後座兒,讓他那「豐臀」一坐,沒準兒會變形。
郭踏虜哈哈大笑著,看著逃竄而去的謝某人,大叫著︰「不夠意思……」他和謝寸官自然是最鐵的一對兒了。
路燕凱笑著,有些羨慕地看著郭踏虜和謝寸官開玩笑兒,他是個敏感的人,自然感覺到了倆人間非同一般的感情來,那是一種可以托付生死的默契。不過,他羨慕,卻不嫉妒。因為,他知道,在這些性情漢子面前,交情是需要用真誠交換的。只要自己願意為他們死,那麼肯定也能換來他們的生死承諾。但路燕凱不會,武叔叔死的那一年,父親自責懊悔的樣子已經讓他看淡了這些東西。
想起了武叔叔,路燕凱的眼前就出現一個瘦小精悍的漢子形象來。
一笑帶些女人氣,眼神總是溫柔地看著你,誰也將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同道上混的人聯結不到一起。但武叔叔卻真的是道上混的,而且是混得比較凶的那一類人。小時候路燕凱非常喜歡武叔叔,因為這個叔叔會抽時間陪他玩兒,會教他打功夫,而且每次來家里,都會給他帶一大堆好吃的東西。那個時候,路家的生意還沒起色,父親還只是批發市場中的一個小布販兒。男孩子心中總是喜歡英雄的形象,路燕凱記得幾次,父親的小店有人找事時,父親總是陪著小心回話。而有幾次擺不平時,無奈之下,打電話給武叔叔後,武叔叔一個人走進店來,和人講理,結果沖突起來。當時武叔叔伸手撈起父親量布的竹盡,硬是憑一要竹盡,將五六個拿了砍刀管叉的漢子,放倒在布市上。
再後來,武叔叔就出了事。也是因為路家的事,同一個更大的混子有了矛盾。人家揚言要放了他的血,父親當時變賣了生意,騰出錢來,托人托關系,想講和,但對方不答應。武叔叔是在想跑路之前出的事,就是想走前給父親告個別。在他們家屬院門口,遇到了襲擊。當時,他只要跑進那個家屬院,跑到路家,直接報警,肯定能活一條命。
但他卻沒有進家屬院,沒有進路家,而是選擇了從那條已經給對方的人擠得滿滿當當的小街中殺出去。他不想帶麻煩給路家!于是,在那條一百五十米長的小街中,他硬生生地沖出一百多米,一柄三稜刮刀,他捅翻了對方十一個漢子,重傷五人,死亡六人。他自己,身中二十七刀,活生生地被砍刀管叉放盡了最後一滴血。在他的手中,卻還捏著一個變形金剛的機器人,那是當年最新版的,路燕凱一直想要的那一款擎天柱。
那一年,路家幾乎是在慘淡中渡過。
父親在得知武叔叔的死訊時,將整個家里能砸的東西全砸了,然後就開始終日以淚洗面,借酒澆愁。而那個變形金剛,就永遠地收藏在路燕凱的書架上,永不拆封,連上面的血跡,都沒有擦。那上面的血,並不知道是武叔叔的,還是別人的,由紅變褐,由褐變黑,漸漸地分不清是什麼東西,而永遠刺眼的,是上面一個五指抓出來的痕印。
第二年,父親終于從頹廢中重新站了起來,重新站起來的父親,一下子從一個書生氣頗濃的人,完全地轉變成了一個市儈的商人。他不再那麼斤斤計較于那些保護費應不應該交的問題,他甚至會為了打擊競爭對手,而收買那些來收保護費的人,讓他們砸了別人的店。他會為了一單生意,喝酒喝吐了,去廁所吐完了再去談笑風生。他會為了一單生意,管一個完全陌生的,甚至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叫哥叫得比親哥還親。他會為了一單生意,從酒店里叫一個雞去扮自己店里的公關經理,給客戶上。
但是,只有當武叔叔的忌日時,書房里徹夜不熄的煙頭,才會再向路燕凱呈現出原來的父親。路燕凱知道,父親拼命地賺錢,無非是兩件事,一是要給武叔叔報仇,二是要找回武叔叔的妻女。武叔叔的妻子在生下他的女兒後,勸他收手不成,帶著女兒偷偷地回湖南老家去了。那個女孩子同路燕凱同歲,他們是在同一個醫院里,一前一後生下的,當時生下這一對兒女時,兩位父親還開玩笑說,要結成親家。
但武叔叔的妻子卻帶著女兒不告而別。
再後來,殺死武叔叔的大混子自己混破了事,被公安槍斃了,而打听了一圈,當年那個同武叔叔一起生活了三年卻沒領證的湘妹子,根本就沒回過家鄉。
路家的生意因此而起,但路燕凱感覺到,對于父親來說,再圓滿的家庭,再大的事業,都永遠翻不過橫在心頭的那一個淌滿血水的武字!所以,他雖然羨慕謝寸官和郭踏虜的交情,卻並不想學他們一樣,交心交命做朋友,在他的心中,一個人一輩子為家人傷心就夠了。武叔叔還有那個他記憶中根本沒有樣子的女兒武明曉,是路家人心中一個傷不起的痛!
沒人知道路燕凱心中翻騰的想法,眾人只能看見他臉上澀澀的笑容。
大一新生上午時間安排比較忙,下午謝寸官和郭踏虜一般都安排在圖書館看書。他們將圖書館內的閱讀學習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專業拓展類的學習,一部分是知識拓展類的,還有一類,是一般大學生不注重的,就是古籍典籍的閱讀。
人大的藏書極其豐富,這讓二人如魚得水。
倆人閱讀的古籍大多是道藏或中醫五行類的東西,因為心意形意拳中許多練法的東西,與此息息相關。因為中國古代的養生術,同中國畫一樣,是大寫意的東西。一個人一種理解,一個人一種練法,但卻總能找到殊途同歸的路子。
就好像告訴你,一個地方在城南,然後告訴你分辨方向的辦法,就由你自己找路去南方。而不會告訴你這個街口左拐,那個街口右拐。所以中國文化才會出現百家爭鳴的場面,中國拳法才會出現百派流傳的局勢。
倆人下午看書,晚上則會找一處僻靜的地方,交流演練拳法。
雖然人大的僻靜處不好找,但這只限于謝寸官這樣的羞怯男生。對于像郭踏虜這樣的爽快人生來說,事情簡單地多。他就是一副你談你戀愛,我練我的拳的樣子。可是,你在這打拳走勢,踢踢 的,別人那有心情談戀愛。當然,這也利益于他非同一般的體魄,一般的男生看到他的樣子,就沒有了沖突的了。雖然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很牛逼,但在女人面前被人打成狗熊時的樣子肯定更惡劣。
所以大多數被打擾的男男女女,都會小聲罵一句神經病,然後走人。
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郭某人獨霸的一塊練功的好地方了,再沒人願意來這里找不痛快了。謝寸官一來到這塊地方,立刻就喜歡上了。一塊硬土地面兒,方方有個十來平米的樣子,中間一棵大松樹,如傘如蓋,周圍是一圈半高的冬青和小樹。倆人在這里,帶上兩瓶水,交流練拳,確實是福地兒。
謝寸官給郭踏虜傳了一口氣吸到腳後跟的法門來,主要是練個一氣貫通的頂勁兒。郭踏虜則給謝寸官傳了三體式的鼓蕩丹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