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被夢狸拖著,一路狂奔回竹林。
天是晴天,卻不斷有水滴,從前方打落到雪影的臉上。
沿著臉頰滑進嘴里,苦的。
是夢狸的淚。
有人說過,幸福的淚水是甜的。那麼此刻的夢狸,一定是痛苦的。
夢狸扶住一棵竹,卻依舊無法支撐住自己月兌力的身體,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雪影想上前扶起他,卻明白,此時的他,需要的並不是自己。或許自己能替他擦淚,卻永遠撫不平他心里的傷。
「小影……」
雪影不敢出聲。
「小影,我可以離開他,只要他能幸福。可是,我卻要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陷險境,自己又無能為力。」
雪影不解︰「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今天那湯,是湘靈給了我食材,我替她煲給子瓊喝的。」
「什麼?!」雪影恍然,「你的意思是,湘靈想要害死蕭子瓊?」
夢狸痛苦地閉上了眼,認命般地點了點頭。
雪影蹲,一把扶住夢狸的肩︰「你明明知道是她,可你為什麼不說?」
「你要我怎麼說?先不說我答應過湘靈,不把替她煲湯的事說出去。可就算我說了,會有人信嗎?她是公主!更是子瓊未過門的妻子!你要別人怎麼相信,堂堂的一國公主,竟要下毒謀害自己未來的夫婿?」
夢狸含淚苦笑,「不信倒也罷了,若是他們真信了,你又想他們怎樣?退婚嗎?抗旨悔婚,只有死路一條。狀告公主嗎?官官相護,搞不好反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小影。我真的別無選擇啊……」
「那你為什麼還要走。為什麼不繼續留在他身邊保護他?」雪影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我不走行嗎?紙永遠包不住火。蕭燼那天說的話,你也听到了,他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
雪影想起臨走前與蕭燼的談話,點了點頭︰「我想,他要是為了自己兒子著想,定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你大可不必擔心。」
「是,他現在不會說。可當他知道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時時刻刻都在企圖謀害自己的兒子後,難保他不會說出來。而最主要的,還是我。我沒辦法整天以夢狸的身份面對他,我與他之間有過太多的回憶,雖然我已換了名字、換了身份,但一只狐的習性是改不了的,時間一長,他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尤其……是心,我對他的心,遲早會出賣我。長痛不如短痛,不如早早地做個了斷。反正他心中的小白,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同一時刻,子瓊房內。
「大哥……」子瓊用力拽著炎煜涵的肩膀,「你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對不對?告訴我,我現在就要去找他。告訴我!大哥!」
炎煜涵依舊笑得雲淡風輕,似是早有準備般,從懷里掏出一張去竹林小屋的線路圖,塞進子瓊的手里。
子瓊激動地捧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手上竟覺得彷如有千斤重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大哥,你說夢狸他真的就是小白嗎?」
炎煜涵起身︰「我沒這麼說過。我只是告訴了你一些,你不曾知道的奇聞軼事罷了。」
說完,對著子瓊回眸一笑,離開了。
子瓊再不敢耽擱,迅速穿好衣服,騎了馬,按著紙上的路線,朝著竹林的方向奔去。
而此刻在竹林里的夢狸,早已身心俱疲,在雪影的攙扶下,疲憊不堪地朝著屋內走去。
「小白!」伴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子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夢狸沒有回頭,只輕輕地錘了錘自己的腦袋,笑得一臉苦澀︰「小影,怎麼辦?我都產生幻听了。我居然听到小破孩在叫小白。」
雪影是清醒的,他知道這聲呼喚並不是夢狸的幻听,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竟真的看到了一抹水藍色的身影。
「小影,你怎麼了?」發現雪影的異樣,夢狸也不由自主地朝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
只瞥了一眼,緊接著,夢狸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一舉動,讓在場的雪影和子瓊同時驚呆了。子瓊竟嚇得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雪影呆了一秒之後,迅速捉住夢狸的手,憤怒地吼著︰「你瘋了!這是在干嘛?」
夢狸抬手指了指子瓊呆站著的方向,尷尬地笑道︰「小影,我沒救了,不僅幻听,現在連幻覺都出現了。你看,就在那兒,我居然看到小破孩就站在那兒看著我。」
再也听不下去,子瓊飛身上前,一把將夢狸擁入懷中。
而雪影,則悄悄地放開了手。
「小白——小白。不是幻覺,是真的,真的是我。是我啊,我是子瓊!小白!我的小白!」
夢狸輕輕地推開他,仍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久,顫顫微微地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在觸及到那份熟悉的體溫之後,再也遏制不住地狠狠抱住了他。
只是除了流淚,什麼話都沒有說。
「小白,你變了,變得好狠心。竟可以眼睜睜地看著我如此痛苦,都不告訴我你還活著。到底要讓我傷心到何種程度,你才覺得滿足?」
想說「對不起,我也好想你」,卻如何都說不出口。自己苦苦掙扎了那麼久,就是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的身份,難道要在此時功虧一簣嗎?
不可以!
一把推開子瓊,夢狸突然仰天長笑。
「哈哈哈——子瓊,你這麼大老遠追來,竟還是錯把我當成了你的小白是嗎?看來你的記性還真是差呢。我再說一次,我姓寒,叫夢狸!」
「你閉嘴!」子瓊厲聲打斷了他,「不要再跟我提這三個字。你用這個名字騙了我十年,還覺不夠嗎?我告訴你,在我蕭子瓊的世界里,你只有一個名字,一個身份。你叫小白,我蕭子瓊最愛的、也是唯一愛著的小白!」
「呵~真是可笑。看清楚,我是人,不是狐!不要把我和一個畜生相提並論!」
子瓊愣了一秒,之後卻被夢狸的話弄得氣急反笑︰「小白,還在氣十年前娘親罵你是畜生的話麼?」
夢狸默。
雪影記得夢狸方才說過的話,清楚他此刻內心的煎熬。
「子瓊少爺,請高抬貴手,放過我家公子。他確實不是您的小白。」
子瓊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呵,不錯啊,主僕二人聯手上演一出騙局是嗎?好,那我就再說清楚一點。大哥已經都告訴我了,你是由深山中的白狐變幻而來。怎麼?這樣你還要繼續瞞下去嗎?」
「什麼!」夢狸和雪影同時驚呼出聲。
竟會是他!天知道雪影此時有多想一拳揍死他!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
正不知道該如何辯駁,卻發現子瓊死盯著眼前的竹林不放。
那些紅緞依舊在,甚至連顏色都未曾褪過,上面的字跡更是清晰可見。
子瓊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棵棵竹子上的紅緞,上面寫滿了自己十年來的點點滴滴。最後,狠狠地扯下離自己最近的一條紅緞,高舉到夢狸面前。
「除了小白,誰還會這麼關注我的一舉一動!說啊!這下,我倒要看看你還想如何狡辯!」
雪影不語,此事已不是他有權插手的了。
夢狸呆愣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抹陰冷的笑容。
「呵~是嗎?炎煜涵這麼說的是麼?好,那你看清楚了!」
一道銀光閃過,刺得子瓊睜不開眼。伸出手掌擋在面前,直至感覺到指縫間的光亮消失,子瓊才慢慢放下手。
眼前的夢狸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狐。
兩條尾巴的狐。
子瓊大驚,雙手捂住了自己張大的嘴,邊搖頭,邊含糊不清地喊著「不可能」。
夢狸一步步地朝他逼近,子瓊一步步後退,直到抵在了一棵竹上,退無可退。
雪影已不忍再看下去,索性轉過身捂住了耳朵。他也有血有肉,他也有心,不論他曾經多麼希望夢狸能夠離開子瓊,卻還是無法承受這樣的場面。
將子瓊逼至絕路之後,夢狸變回了人形,卻未改臉上的冷笑︰「怎麼樣,子瓊?這回看清楚了嗎?我是你的小白嗎?」
子瓊依舊不停地搖著頭。
見他早已淚流滿面,卻始終不發出一點哭聲,夢狸背過身不再看他︰「炎大哥說得沒錯,我是只狐,可我確實不是你的小白。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不要再對著一只妖狐糾纏不休了!慢走不送。」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屋門關上的一瞬間,子瓊仰天長嘯一聲,飛身上馬,緊按著腰間揣著的狐佩揚長而去。
而門內的夢狸……
蜷縮著身體蹲在門邊,死咬著自己的胳膊,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嗚咽聲。
殷紅的鮮血,夾雜著苦澀的淚水,一滴滴滴落在地,滲進夢狸的心里。
雪影深深地吸一口氣,轉過身,欲回屋,卻在見到那棵被扯掉紅緞的竹之後,再也移不開眼。
竹身上,原先被紅緞綁住的地方,深深地刻著三個火紅的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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