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顫抖著手撫上竹身,指尖輕輕擦過那一筆筆清晰的刻痕。
側目看了一眼相鄰的一棵竹,雪影猶豫著解下了上面系著的另一條紅緞。
再見到那三個熟悉的字眼時,雪影竟如發了瘋般,不停地扯下一條又一條紅緞。
竹身因著雪影的大力扯動,不斷地扭動著身軀,竹葉摩擦間,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如不久前,那個人在此處對他發出的質問︰「十年了,三千六百五十二條錦緞,你竟一條都未取下過嗎?」
終于明白,為何當時說這話的他,眼神是那麼得受傷。
三千六百五十二遍對不起!
十年來的每一天,他都堅持著,一筆筆刻畫出自己內心的歉疚。
該如何想象那個場景?
日復一日,他親眼看著昨天的紅緞完好無損地停留在原地,之後卻仍不死心地刻上那早已刻畫過千百次的三個字,復又系上新的紅緞。一天天,一年年,之後的每一個清晨或黃昏,都如此反復著。
每天滿懷希望地來,失望地重復著前一天做過的事,最後滿含期待地離開。
他就是這樣,過了十年!
子瓊一路沉默,帶著馬不停蹄的憂傷。
「如果你不是它,為什麼要代替它回應我的感情?每一次與你的對視,都彷如深陷于萬劫不復的紫色漩渦。你那些月兌口而出的‘猜測’,無一不狠狠地揪住我的心窩。」
「只是我有什麼資格怪你?我只恨我自己。從十年前開始便一直痛恨著自己。恨自己的無能,讓小白一次次身陷險境。恨自己的懦弱,讓小白離我而去。更恨自己的執著,就像現在,即使知道了你不是它,卻依舊不願相信。」
「原來我最怕的,不是小白的離去。而是要我親口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
飛速奔馳的白色駿馬,與一道悠閑著漫步的紅色身影擦身而過。
驚鴻一瞥,炎煜涵渾然不解子瓊的此番舉動。
自己臆想中的子瓊,現在不是應該欣喜地帶著他的小白回家麼?為何此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子瓊,卻是這番表情?
雖大為不解,卻在片刻愣神之後,慌亂地朝竹林里跑去。
再容不得自己有半點猶豫,因為他看到了子瓊手里緊握著的紅緞。
「影……你,都看到了麼?」
待到竹林之際,炎煜涵看到了滿地的落紅,還有抱著竹身泣不成聲的雪影。
「影。」輕聲的呢喃,溫柔的呼喚。
「你別過來!」
炎煜涵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幾次三番想探向前,卻還是收了回來。
雪影沒有回頭看他,一雙顫抖的臂膀環繞著胸前的竹,滿是淚的臉頰來回輕蹭著竹身上的刻痕。
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只覺喉頭酸澀得厲害,張了張口,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炎煜涵只能選擇繼續沉默。
一度認為自己做了十年的傻子,卻不料自己的心意終是沒有白費。雖然耗費了十年時間,到最後,他終于還是看到了。
也曾想過千百種他見到這些「對不起」之後的反應,卻獨獨漏了當前看到的這一種。
若從一開始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自己斷然不會刻下這些該死的字。
苦心堅持了十年,為的不是要看他「惟有淚千行」的臉。
「你是白痴嗎?」雪影的肩依舊在顫抖,甚至連聲音都是漂浮不定。
未起身,緩緩地回過頭來,對上炎煜涵幽深的碧眸︰「十年。你竟然……寧可讓我恨了你十年,都不願親口對我說出這三個字嗎?」
炎煜涵不語。心,在看到他滿是淚痕的臉時,就已被撕得粉碎。
「混蛋!你的自尊就這麼重要嗎?」雪影此時已放開了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臂,臉深深地埋進了被淚水濕透的臂彎里。
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雪影依舊只埋著頭無聲地抽泣,炎煜涵擰緊了眉。
緩緩地邁出第二步,雪影壓抑不住地發出輕微的嗚咽聲,炎煜涵握緊了雙拳。
艱難地踏出第三步後在他面前站定,雪影終于放聲大哭,炎煜涵蹲將他緊摟進懷。
「混蛋。混蛋!為什麼不說?為什麼寧願花上十年時間來編織一場怨念,也不願親自開口說一聲對不起?」雪影完全失了理智,一雙手握成了拳,一拳一拳,狠狠地砸在炎煜涵的胸口,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狐王的自尊和天生的驕傲,這些,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十年來一直委屈自己守口如瓶?」手上的動作早已停下,只有十指,仍死死地拽住炎煜涵的衣角。
「這些,比我……還重要……嗎?」再也說不出多一個字來,因為所有的話都被淹沒在淚水里,也被堵截在了炎煜涵霸道而溫暖的吻中。
從剛開始猛烈的抗拒,到最後乖順的迎合。一個冗長的吻,融化了雪影冰雕似的心,再多的怨恨也都被化解了。不是因為那三千六百五十二遍對不起,而是因為吻過之後,炎煜涵在他耳邊柔聲道出的話語。
「影,如果可以,我只希望回到十年前,回到一切還都未曾發生的時候。我不會再將這三個可惡的字刻上千百遍。我寧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讓你一直恨著我,至少這樣,我就不用再看到你流淚的臉。」
雪影緊緊地回抱住他︰「你這白痴、蠢貨!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我都恨你!因為你永遠都只想到你自己!」
炎煜涵听著他孩子般任性的嘶吼,欣慰地笑了。
抬手撫模著他的後腦,下巴輕枕著他的額頭,眼里是道不盡的溫柔,和藏不住的笑意︰「影,你還真是我的小怨婦。」
雪影不語,只安靜地依偎在他溫暖的懷里。
片刻的溫存之後……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炎煜涵這家伙偏偏就是這麼愛煞風景。
「啊!對了。」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炎煜涵扶起懷里的雪影,「怎麼把正事給忘了。影,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子瓊了,他怎麼回事?」
不提這事倒也罷了,一說起來雪影的火氣就上來了。
二話不說,一把抽出炎煜涵腰間的玉簫,對著他腦袋上就是一錘。
「你要臉嗎?居然還敢問?」
炎煜涵委屈地模了模被砸的腦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眨巴眨巴地,像隨時會滴出淚來︰「我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才問的嘛。你就不能稍微對我溫柔點?」
雪影又是一錘︰「閉嘴!你跟蕭子瓊說什麼了?誰要你多嘴告訴他夢狸是狐的事了?」
未免再被砸,炎煜涵沒收了雪影手里的凶器。
「我冤枉啊!天地良心,我可是好心想讓他們倆能破鏡重圓。」
雪影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你說話能別那麼惡心麼?還破鏡重圓?你是不是活得太久,老糊涂了?蕭子瓊和公主有婚約!」
「逃婚不就得了。」
「……」
見雪影腦門上的青筋越暴越多,炎煜涵識相地閉了嘴,乖乖的抓著耳朵蹲在地上。
雪影見狀,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只搖了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逃?怕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沒心沒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夢狸不願蕭家因為他而背上違抗聖旨的罪名……你始終是低估了他對蕭子瓊的感情。」
炎煜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站起身,看了看緊閉的屋門。
「那你家的親親小主人現在怎麼樣了?」
「應該比剛才你趕到時,看到的我的狀況更嚴重……」
听聞此,炎煜涵臉上又籠上了狡猾的笑容,一雙手不老實地向雪影腰間環去。
「影……」
只是才說了一個字,便被雪影毫不留情地推開了。
剛想抱怨,卻被雪影此時冰冷嚴肅的表情嚇住了。
「炎煜涵。」
「嗯?」
「你走吧。」
炎煜涵一臉莫名。分明剛才還溫柔地依偎在自己懷里,為何現在的雪影竟與片刻之前判若兩人?
勉強揚起嘴角,拉住他的手道︰「影,別鬧了。」
不料,雪影竟狠狠地甩開了他。
這下,炎煜涵是真的懵了。
「炎煜涵,你知道的,我的命,是夢狸給的。」
炎煜涵皺眉︰「你想說什麼?」
「我想讓你明白,我與夢狸之間有著與生俱來的羈絆,若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雪影。」
「所以呢?」
「所以,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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