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家里又送東西過來了？別的倒也罷了，這手剝筍卻是本宮往日最愛。原想著今年冬雪厚重，這冬筍必然還沒發出來，沒想到，難為母親仔細想著這些小事。點翠，一會你也拿些下去嘗嘗，本宮記得，你也是極喜歡這個的。」
妍妃正對著妝台上的銅鏡整理妝容，她原本生得眉目嬌俏，但入宮之後卻裝束格外清淡，此時剛剛晨起，但見一身芽青色儒裙略著纏枝花紋，臂間素色流蘇僅用銀線絞邊，唯有耳間銀線水晶耳墜折出盈光，襯得整個人愈加清淡剔透。
點翠笑著點頭，道︰「謝娘娘的賞。不瞞您說，奴婢方才還在想著，可要怎麼才能得點來打個牙祭呢？還是娘娘心思洞明，就連奴婢肚子里那點小心思，您都瞧的一清二楚。」
妍妃噗嗤一聲輕笑，很有幾分小女兒的嬌態微微流露出來。她伸手模了模耳朵上的墜子，滿意的站起身來，點翠連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腕。
「娘娘，這便吩咐傳膳？」
妍妃點點頭，看了看點翠一臉的欲言又止，問道︰「你有話說？」
點翠地垂下眼眸，咬咬下唇，輕聲道︰「奴婢不知道當不當說。」
妍妃滿意的看了看她隱忍克制的表情，點頭道︰「是不是為了白貴人的事情？」
「正是，娘娘。奴婢以為，今早白貴人必然會前來向您請安的。」
妍妃走到外頭的花廳中坐下，小圓桌上，早已擺下八個精致的碟子，里面皆是顏色搭配得怡的一些小菜。妍妃舉起筷子，夾了一片鮮女敕女敕的筍片，送進口咽下，才嘆道︰「母親的手藝，還是一如從前一般的好。這樣鮮女敕的筍片，不咸不淡，微辣小酸，如此，方經得起品評。」
她又低頭喝了兩口熬的爛爛的大骨粥，這才看了一眼點翠，道︰「點翠，一會兒，你去將本宮選出來的那幾樣東西，送到沐華閣給白貴人。就說，本宮恭賀她的一點心意。」
點翠微微皺了皺眉頭，道︰「是，主子。」
妍妃並不看她，仍舊自顧自吃著早膳。一會兒，吃完了飯，點翠送上漱口的茶水之後，她伸手接過，才沉吟道︰「去到白貴人那里，說話要仔細，態度要恭敬。知道了嗎？」
點翠均點頭稱是，待一會兒東西從庫房拿出來之後，她瞅著那幾個盒子，見四下無人，才悶悶的問道︰「主子，奴婢有一事不明。」
妍妃抬起雙眸，微微一笑︰「你說。」
「奴婢以為，依您的出身和才貌，放眼整個後宮，也沒一個能和您一爭高下的。可是您對著皇上不爭也不鬧，對後宮這些嬪妃主子們寬和有度，對兩宮太後更是恭敬有加——這便也罷了，可是，為何您對這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白貴人，也如此這般禮賢下士？奴婢愚昧，只以為今日必是白貴人先來向您請安，您再賞賜東西的。可是……」。
妍妃見點翠說的有些急促，顯見心中存了幾分氣，便故意沒有立即回言，而是輕啖了幾口茶水，才開口道︰「在這宮里，有誰會不爭？點翠，誰說本宮不爭來著？」
她頓一頓，又道︰「可是，爭也要有個法子，一味逞強好勝，那不是爭，那是意氣用事，以身犯險。
點翠被她說的搭不上話來，半響，才嘆道︰「可是主子似乎並不在意皇上的寵愛，不然，怎會千方百計薦了白貴人，自己卻安然淡泊的守在這錦華宮里？奴婢可是听說，白貴人連**都沒有，就得了晉封貴人。照這樣下去，往後還不知道要如何呢！「
妍妃搖搖頭，笑道︰「白貴人是聰明人，點翠，這樣的手段，你永遠也學不會。所以，本宮會極力暗中助她，為的，便是以後有朝一日總能用上。「
點翠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甕聲甕氣的道︰「奴婢其實……。其實只是……。「。
「本宮知道，你心里是心疼本宮，希望本宮在這里不必過的這般辛苦。是麼？」
點翠悄然跪下，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流出來的淚水。
嘆口氣，妍妃的眼眸已浮上一層淡淡的水汽，她轉頭看見窗外一棵雪松渾身披滿積雪，盈盈日光下，些許寒風便掠得那上頭的雪塊紛紛凋落。
她平生自詡心志堅毅，只是極少的時候，也會覺得心苦難過。
「點翠，你要記住了。在這宮里，最靠不住，最難以捉模的，便是皇帝的寵愛。那是一座冰山，你永遠不知道它何時會悄然融化，逝水無痕。本宮自幼師承名師，刻苦學習帝妃之道，所為的，只有一樣，那就是蔭蔽家族，手緊權勢。」
「可是主子，您不爭皇上的寵，將來，若是哪一宮的主子憑著皇上的寵愛得了高位，那您………」。
「呵呵，點翠，你還不懂其中利害關鍵。本宮可以斷定，不會有這一天的。便是有，太後娘娘那里，也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點翠這才抬起頭，微微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妍妃。妍妃說完這話，卻久久沉吟不語。有些東西，只需她心中明白就好，對于點翠，她雖是自己的心月復膀臂，然許多時候，仍只有點到為止。
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這後宮中終究還是有那麼幾個聰明人。白玉墨昨夜居然拒了皇帝留宿，這其實遠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原以為她也不過如蓮嬪一般淺薄，最多只是多了幾分小聰明和韌性，沒想到，在這步棋上頭她倒看的清楚，並沒有隨著皇帝的心意來走。
快到年關，殿內的紗窗上糊著「梅松迎春」的茜紗，隔紗看到的景色也被籠罩上一層淺淡的紅色，似乎四處都被染上除舊迎新的喜慶氣氛，殿里的一桌一椅都透著一股子暖洋洋的意味。
妍妃覺得胸口有些憋悶，抬手欲要推開窗戶，目光卻落在那盆被白玉墨搖落一枝花骨朵的臘梅盆景上。她想了想，索性抬手，「 嚓」一聲，將那枝光禿禿的橫枝一把剪了下來。
寂靜已久的沉魚軒，在即將到來的年關前，終于復又喧囂了起來。按著明月樓的規矩，新任的花魁，在選花落定之後的第二天，便可搬進這里居住。嫣柔雖然起先一直推月兌，但無奈連薛夫人都出面發了話，這才不得不和樓清風兩人，一起從原先那個不起眼的小院搬到了這里。
這天，才剛安頓好，薛夫人便親自帶入過來，說是給她裁制新衣，順帶打點年節用的各項用度。
嫣柔少不得要學著昔日歆月的樣子，與她周旋著。許是見她有些不慣，薛夫人坐了之後沒多久，便命人將自己帶來的一摞衣衫和各色香料送進來。
「多謝夫人。」嫣柔伸手接了過來，正要放下，卻听薛夫人笑吟吟道︰「嫣柔，而今你身份不同以往，這些粗活，你不可再做了。」
嫣柔聞言，迅速看了一下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樓清風。薛夫人見狀，笑道︰「你們姐妹倒是心心相印。也罷，我既然來了，便一並安排了。紅袖，將那兩個丫頭帶進來，拜見一下她們的姑娘。」
「是，夫人。」紅袖轉身，不多時便將兩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丫鬟帶了進來。
嫣柔見兩人都生的干淨利落，雖是一身冬衣，看起來身形也還玲瓏俏麗。她在明月樓做丫鬟的時日不短，知道她們都是些不容易的貧家女子。當下並沒有說什麼，只道︰「多謝夫人了。」
薛夫人這才起身，指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鬟道︰「這個叫桔梗，這個叫玉楓。從今往後，她們就歸你指使了。你們兩個，以後要盡心侍奉姑娘，知道嗎？」
兩個丫鬟似面有喜色，抬起頭齊聲道︰「是，夫人。」
好容易送走了薛凝，嫣柔怔怔的坐在歆月之前常靠的那架軟榻上。桔梗和玉楓將堆在一旁高高的一摞衣服用具收下去，又手腳麻利的沏了新茶上來。
「妹妹，在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入神？」樓清風走過來，挨著嫣柔一起坐下。
嫣柔回過神，沖她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就是想起快過年了，也不知道，若是過了正月，有客人來的話，該怎麼應付。」
樓清風端起那杯熱茶，放到她手心，道︰「這有何難？妹妹容色傾城，那日在選花大會上，只是隨意清彈一曲，便已名揚中京。這幾日，夫人特地讓你在屋里清養一段時日。現在才是臘月，等過了正月，你還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的。」
嫣柔點點頭，眼底的憂色並未因此而減緩幾分。她低頭看了看身上新換的淡紫色對襟毛領長襖，嘆了口氣，道︰「姐姐說的也對，只是，咱們這樣在這里養著，外頭欠秦玉鳴的那筆銀子，卻讓我很是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