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勢 第二卷 宦海風--第三卷 辛亥狂飆 【第053章】 信任危機

作者 ︰ 月影梧桐

徐世昌內調後,北洋第三鎮也跟著回了關內,第六鎮被調了出來,統制是吳祿貞,又過了些日子,根據朝廷編練新軍36個鎮的要求,錫良便想從第五鎮和第六鎮中抽出一部分人馬,再加上部分協巡隊和綠營合編成一個鎮,任務就落在陳宦頭上。

夏夜深深,奉天的天氣可比四川涼爽多了,但陳宦仍毫無睡意,一個人在燈下不勝惆悵地回想到幾年前搭臭魚干船到四川的往事︰他出身于湖北安陸縣一個農家,家中只有母親和哥哥,可哥哥經常虐待他,甚至用鐵器打得他昏過去。此後他就離開了家,在武昌住過自強學堂,在北京住過南學,中過拔貢,住過武備學堂。他的叔祖陳學芬曾任學部尚書,通過這個關系,河南林學政請他代閱試卷,每月給以膏火銀十六兩,日子過得很是清貧。

1904年他卻時來運轉,做夢也沒想到有人匯來八百兩銀子請他動身赴川,而匯款人居然是和他素不相識的四川總督錫良。後來得知,錫良要網羅軍事人材,林學政就推薦了他,事前並未告訴他本人。拿到錢後,事母至孝的他立刻給了母親700兩,哥哥是個小人,見他有了錢又換面孔,這只能讓他在心里更加鄙夷。在成都住下後,他當晚就到總督府掛號,次晚就有一個陌生人跑來看他,陳宦起初蒙在鼓里,等到第二天正式會見才知道這就是錫良本人。錫良對他很滿意,當即派他充當四川講武堂提調。不久錫良任雲貴總督,他又到雲貴講武堂任監督。這次錫良到了東北,他也跟著來了,主持練兵工作,任督練公所參議——就是蔣百里以前的位子。更絕的是,昨天他上總督衙門拜訪,錫良居然開中門迎接他,因為後者想保舉他做新軍統制。顧慮資格不夠,還特地給陳宦捐了個四品京堂,事前卻毫無告知。

錫良對自己的恩情不可謂不重,練兵一事當然要辦好才行。但究竟怎麼編卻是件棘手之事。第五、六鎮本來就是新軍,但原本是北洋系統,多少和他有些面和心不和。至于由于人數不夠還需要補充一部分舊軍的考慮則更讓他頭痛︰奉天舊軍一共五路,他都視察過了,對其中的訓練素質和精神狀態也有所了解,但恰恰是這種了解卻讓他犯了難。以實力和戰斗力來說,明顯是前路和右路的部隊要好一些,但這兩路對編入新軍的反應很冷淡,沒有多少熱情。

起先他百思不得其解,認為新軍無論裝備還是待遇都比舊軍要強。總督現在重視新軍,按理是眾人求之不得的香餑餑才對,怎麼會無動于衷?陳宦不是等閑之輩,很快就找明了原因——這兩路舊軍雖然是巡防營編制,但待遇和裝備比新軍並不差上多少,問了原委才知是兩個統領自己出錢接濟部下。而新軍中存在地不正之風卻是更加不見蹤影,單論士兵和低級軍官的實際待遇甚至還要更強于新軍。

這種情況立即觸動了陳宦敏感的神經。來奉天3個多月,他最著力的工作便是加以調查。雖然調查揭示的結果很正常︰兩路統領是前任總督和前任將軍的紅人,手里掌握著奉天最大產業地股份,秦時竹是遼陽公司的總後台,他老丈人更是赫赫有名的大財主,所以很容易解釋巡防營獲得的多余經費。但這種顯而易見的「順理成章」卻引得陳宦陣陣不安︰按大清慣例,統兵將領喝兵血、扣軍餉是常態,能夠將軍餉如數發放已是鳳毛麟角的稀罕事,像這般動用私財接濟屬下只有一個解釋——野心!

所以,陳宦很自然而然地得出結論︰秦時竹就是奉天的小袁世凱!

可即便按照思路去定調。陳宦也感覺老虎吃天無從下口。從社會關系上來看,秦時竹集團在奉天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在軍、警、商、農、學各界中都廣有人脈,光是遼陽實業每年上繳之稅就佔到奉天稅賦的五分之一強,再加上與諮議局議員榮辱與共、休戚一體地利益體,動了就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後果,不由得讓他投鼠忌器。而更加危險的是,站在秦時竹集團背後還有德國人、日本人,德國人就不用說了。遼陽集團的產業大多數是用德國技術和人材,光德國技師就有兩百多個。而和日本人的這層關系更是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起先別人告訴陳宦新洮路、吉長路是秦時竹出面談判時他還當作笑話——奉天沒人了,居然讓武將去交涉。但恰恰是這個武將將別人談不成的事給談成了;剿滅蒙匪,派了好幾批都沒辦成,秦時竹派了個戈什哈副隊長出馬就搞定了。他似乎明白了徐世昌重用秦時竹的用心。眼下。鐵路公司已經成立,動秦時竹便有挑釁日本人地嫌疑。即便他再有勇氣在這個地頭蛇上動土,招惹日本人的後果也是他所不敢的。不要說他陳宦不敢,就是朝廷也被洋人嚇破了膽,到時候錫良再寵他,恐怕也保不住他。

陳宦是個意志堅強、百折不撓的人物,雖然暫時沒有對付秦時竹集團的好辦法,但卻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陳宦不是小人,也不會輕信他人,別人對秦時竹的詆毀只能讓他一笑了之——拋開任何偏見,秦時竹是奉天最有能力、最具品德的官員,但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讓他本能感覺到了危險。事出反常必為妖,倘若太平盛世,秦時竹說不定是能臣干吏,但大清已是風雨飄搖,這樣的人物是禍是福還真不好說。他對錫良說了自己的擔心,原本錫良也頗以為然,但奇怪地是,最近一段日子錫良卻似乎有些改口,只說了聲「切勿多言,我自有主張」輕描淡寫地過去了,若不是總督在其他事上對自己仍然言听計從,陳宦幾乎要懷疑錫良是不是已經听不進自己的勸解。錫良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陳宦雖然不解,但他是個識趣的人物,也不再多問。

他不知道的是,總督大人遇到了只有總督才有的煩惱。最近一段時間,各省諮議局紛紛召開第一屆常會,奉天諮議局亦在其列並且提交了眾多議案,有督撫交議案、議員提議案和人民提議案等,內容千奇百怪,但總的說來是要限制總督的專制統治。這還不算,錫良提交的籌集資金建設葫蘆島港案(1908年8月徐世昌特聘英國工程師秀思對葫蘆島附近海域進行勘測,認定此處為建築港口適宜之地)和移民屯墾案滿以為對奉天建設大有裨益,不料一干立憲派議員居然不理不睬,沒人肯出錢支持,很是讓他傷腦筋。後來有個幕僚給他出主意,說奉天的紳商大都惟沈麒昌、禹子謨兩人馬首是瞻,只要這兩人肯出面,這事就好辦,而只有找到秦時竹,由他去說服,這兩個人才會出面但錫良不信邪,撇開沈麒昌和禹子謨自行前去接洽其他紳商,結果回報時地結果大同小異︰所有人都對總督表示恭順和客氣,但一說起錢,都吞吞吐吐,沒有痛快話,要麼就干脆表示一定要等遼陽集團有所動作他們才肯參與。

錫良沒有辦法,只好按這個思路找秦時竹談了一次。說來也怪,等正式開常會的時候,這些議員紛紛表示可以出錢。陳茂德(夏海強的老丈人)帶領一幫人準備籌建東北屯墾公司,由他們招募失地農民,先期發給種子、農具、路費,三年後與官府按地租五五分成,以十年為期。港口建設也募集到了300萬元啟動經費,明年春天就可以修築了。

更讓錫良意外的是,秦時竹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驕橫跋扈,反而是個謙謙君子,一口一個「大人」,言談舉止中對奉天局面地發展思路清晰、條理明確,頗有章法,事幫他辦成不說,臨走時還孝敬了一張兩萬元地銀票。到了這個當口,別人對秦時竹的詆毀與污蔑錫良已有9分懷疑,倒是認為徐世昌臨走時特意關照說秦時竹「能辦事會做人」地評語恰如其分。當然,陳宦的話他也信,錫良哪里會嗅不出秦時竹身上的與眾不同呢?但目前的奉天局面他覺得還不適宜向秦時竹開刀,至少現在不行。由于緩解了立憲派和官府之間的矛盾,又為議員爭取到了實際利益,諮議局正議長吳景濂和副議長袁金鎧在私下里都對秦時竹表示了感謝。特別是前者還兼任著奉天師範學堂的監督,秦時竹那張5萬元的銀票也幫他解了燃眉之急,好感倍增。

到了1909年12月間,秦時竹穩定了局面,成功渡過了信任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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