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內的人要殺你」暗室中,費辰一直在細心觀察著令狐靜的表情,一見他勃然色變,心下不但沒有猜中答案後的高興,反而一沉。
因為這恰恰可以證明,那背後暗算令狐艾他們的主謀很可能就是瑯琊王氏。至少,在調動中軍上,有他們參與其內。
而若事情真涉及到瑯琊王氏,那麼至少在王烈進軍江左前,費辰他們都沒有能力扳動這座大山。
王敦手握江左大部兵權,只要想動手,幾乎可以立刻佔據江左半壁江山,而且他若真撕破了臉皮,在江左布防,那以現在王烈手中沒有水軍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強行渡江。
不過大山難撼,小鬼卻要斗上一斗,至少現在要模清敵人的底細,為王烈將來入駐江左鋪路。
而且,費辰這個時候已經有了決斷,一方面要保證王烈和陶侃之間的盟約順利實施,讓陶侃給王烈派出的水軍和造船人才順利抵達幽州;另一方面他要替王烈在暗中收復一支水軍,這些他都要向王烈匯報。
此刻,費辰對令狐靜道︰「你不要想用謊言蒙騙我,我今日只是對你做個求證,你若撒謊我絕不饒你你身後的人不好惹,我身後的人一樣不好惹。」
令狐靜表情掙扎,下意識的問道︰「你們是丞相府的人?」
費辰一听,心下一松,現在看司馬睿暫時沒有參與進這件事,否則事情就更麻煩了。
但費辰這個時候並沒有點頭,而是哼了一聲︰「司馬睿算什麼,他不一樣要被人壓在身下,我身後的人比他強。」
令狐靜一愣,片刻道︰「那你們是陶侃的手下?」
費辰一听,故意做出一副惱羞成怒的表情道︰「你這廝好多廢話,既然不想說,來人給我把讓嘴巴堵上,扔進長江。」
令狐靜心下盤算片刻︰「若真是陶侃派來的人,想必是想抓住王敦大將軍的把柄,我一個小小軍主哪有能力摻和這樣的事,還是及早月兌身為妙。」
卻立刻抱住費辰大腿道︰「大人饒命,小的交待。」
隨後,令狐靜簡單把那日的事情一講,費辰听了卻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那日令狐靜正在中軍軍營閑坐,卻忽然有親衛進來說有人自稱是他的故人,前來拜訪他。
令狐靜開始還以為是族中來人,就讓親衛把人帶進來,結果一看卻是一個相貌平凡,十分陌生的中年人,這男子一進來就說有一筆好買賣要送給令狐靜做,並說最少能賺上千金。
有錢賺,令狐靜自然不會拒絕,這大晉中軍本就是個清水衙門,雖然地位清高,但一不管稅收,二不管治安,平日里哪有來錢的路子?
不過令狐靜也不是傻子,而是仔細盤問這個中年男子是做什麼的,到底要送給自己什麼好買賣?
見令狐靜懷疑自己,那男子竟然直接拿出了一個虎符,而這虎符赫然是來自鎮東大將軍府的調令。
令狐靜一驚,想要拜倒,那男子卻安撫他說這次是一次秘密行動,大將軍王敦不希望別人知道,只要令狐靜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少不了他的好處芸芸。
令狐靜自然不敢反對,于是先派出了手下一個幢主去車馬店去查所謂的違禁物品。
隨後,那個中年男子便提出告辭,並一再強調︰「一定要做好這件事,得到什麼貴重物品全部可以留下只是不能放走罪犯,但萬一有疏漏,也絕對不能透露是王敦大將軍下的令,否則嚴懲不殆」
令狐靜雖然不知道對方所說的嚴懲是什麼,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這種替上位者下黑手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自己小命難保。
令狐靜那時候已經絕對此事有些危險,開始後悔接下這燙手的差事,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想退出已經不能。
于是,在軍營里焦躁不安等待消息的令狐靜,很快就听說事情辦砸,而要抓的人竟然逃跑了,于是親自帶兵去堵截,這才在半路遇到了令狐艾,為難不成反被羞辱,更被令狐艾利用他扭轉了局勢。
但這件事情,令狐靜卻一直沒有對人提起,而王敦似乎也沒有追究他的意思,這也更讓令狐靜認定那命令是王敦所下,否則又怎會如此?
而令狐靜知道的也只有這些,那個男子他也只見了一面,更是如令狐艾一般,記不起那男人的相貌特征,至于其他他想了半天也沒有再說出什麼。
他唯一能肯定的只有那方出自鎮東大將軍府的虎符,絕無虛假,的確是往日所見的模樣,否則就算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擅自調兵。
費辰听他說完,頓覺頭疼更甚,這哪里是交待,分明就是一場稀里糊涂的自言自語。
不過令狐靜交待的時候,費辰始終在注意觀察他的表情,並沒有發現說謊的樣子。
費辰忽然問道︰「那人你之前可曾見過?或者說有什麼印象?」
費辰這樣問也純屬是無奈之舉,權當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因為他現在他們根本不可能混進瑯琊王氏府上去探听消息,這可不是在京口令狐氏,外緊內送,沒有幾個護院。這瑯琊王氏內不知道隱藏有多少私兵和能人異士,只怕還沒進去就被發現了。
令狐靜此刻凝神細想,他現在唯恐答對不好費辰,又怎敢不盡心回答。
就在費辰要失去耐心,想要人把令狐靜帶下去的時候,這小子忽然歡喜道︰「我想起來了,雖然我沒見過這個人,但他與大將軍的手下的確有不同。」
費辰精神一振,忙道︰「有何不同?」
令狐靜道︰「若說他是將軍府的人,稱呼上就有差池,因為大將軍的嫡系手下不像我們這些人,都稱大將軍為主公,而不是直呼其官職,所以他這樣叫反而不像大將軍的親信,所以小的覺得他這里很是奇怪……」
令狐靜自問自答一般,卻忽然激起了費辰的靈感︰「若這人不是王敦的手下,這是假冒,那如何可能得到王敦的虎符?想那虎符有調兵之用十分重要,王敦就算不隨身攜帶,也應該妥善保管在府內,那麼又是誰能得到這虎符,而不被王敦發覺呢?但是,若真不是王敦調兵,那他事後為何又不責罰令狐靜?難道這小子一直在說謊?」
費辰眼光一寒,盯著令狐靜。
令狐靜仿佛覺察出什麼,忙道︰「大人,我絕對沒有說謊,您想如果我要說謊,我會再畫蛇添足再說這些麼?」
費辰聞言點點頭,令狐靜後邊對那個中年男子的指控的確不是他強迫說出的,那麼這樣看來,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瑯琊王氏與這次事情難月兌干系。
想到這里,令狐艾叫來一個斥候,讓他即刻把這個消息通過飛奴傳回幽州,並向王烈說明自己將繼續追查。
這邊,令狐靜卻可憐巴巴道︰「大人,我可是什麼都說了,能不能放我回去?」
費辰看了令狐靜一眼,這個小子雖然和令狐艾有過節,但罪不至死,而且畢竟是令狐艾的堂弟,自己不好真一刀殺了他。
可是若這麼放回去一樣怕他亂講,費辰眼珠一轉,喝道︰「小子,你可知道你把今日的事情說出去是什麼後果麼?」
令狐靜忙點頭道︰「知道知道他們會殺我滅口……呃,您剛剛不是說他們已經要殺我滅口麼,這可如何是好……」
費辰道︰「那就看你是想要命還是要什麼了?」
令狐靜一愣︰「大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費辰冷笑道︰「你若還貪戀這個中軍軍主的位置,早晚必被人滅口,如果你是那個給你下令的男子,只有一人見過你,那你會留那個人活在世上麼?所以,你若是貪戀這職位,大可留在這里不走,否則就應該速速離開,免得為人所害」
令狐靜一听傻了眼,權衡片刻,覺得費辰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今日一看,自己就算在建康城內,也隨時可能被人家擄走殺害,他卻猶豫道︰「可是我就算返回族內,那將軍府若再追到京口,我一樣難活命,而且這樣難免禍及我的家人……」
費辰笑道︰「說你笨你還真笨,你令狐氏本是太原出身,你為何不返回北令狐氏內,去投靠你的堂哥令狐盛?我听說令狐盛將軍是一個很寬厚的人,必然會收留、保護你,那時候就算有人想害你也鞭長莫及了……而且,你若真有能力,令狐盛將軍想必也會用你為官的……」
令狐靜听了,點點頭。
的確,他雖然和令狐艾關系如薄冰,但和令狐盛關系卻沒那麼僵硬,一方面固然是令狐盛為人大度寬厚,另一方面令狐盛一支雖不是長房,但卻能人輩出,他也不曾不敢小覷對方,因此雙方並無沖突。
想到這些,令狐靜竟然有些感激起面前的費辰來,至少這人很有誠信,在自己交代後沒有暗害自己性命,還為自己指出了出路。
想到這里,令狐靜一拱手道︰「如此,請先生放我離開,我先去和中領軍辭官,然後回族內告訴老父,就去北地投靠我的堂兄。」
~~~~~~~~
費辰在江左與人斗智斗勇,送走了倒霉鬼令狐靜。
在幽州,白文也已經順利用計,讓石勒之子石弘、石勒手下十八騎之一的夔安和百余被俘的匈奴漢國騎士,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著營內走水的時候,從瀚海城旁的軍營內月兌逃,一路狂奔返回了襄國城。
王烈之所以將夔安和石弘一起放走,就是覺得石弘為人多少有些軟弱、猶豫,而夔安相比石勒其他十八騎,不但文武雙全,而且一直主要是從事謀士、政務方面的工作,對石氏一族也是忠心耿耿,有他輔佐著石弘,未來才能最大限度給劉聰制造麻煩。
否則只憑石弘一人,只怕到了左國城,就會徹底被劉聰架空,然後被坑害至死。
夔安一路護送石弘狂奔,日夜不停,連停下來休息都不敢,一路上累死了數十匹戰馬,終于抵達了襄國城。
但沒想到兩人一抵達襄國城,就被一直留守在城內的十八騎之首的龍驤大將軍王陽軟禁起來。
王陽對外稱石弘早已經遇害,眼前這個石弘是假冒的;更說掘鯉澱一戰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夔安做了叛徒,然後宣布要在三日後處斬兩人。
其時,王陽已經掌控住了襄國城的大部分兵權,那些留守在襄國城內的各族貴族、官員在知道石勒敗亡後,人心惶惶,都成了無頭蒼蠅。
有人提出要興兵為石勒報仇,有人提出固守襄國城,也有人提出要轉移撤退。
王陽卻趁機剪除異己,徹底控制了襄國城。
而作為留守襄國城的另一個大員,火鶴營統領,領襄國令張敬則正式表示支持王陽。
一時間,王陽氣焰滔天,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眼看石弘和夔安就要被王陽殺死,但在掘鯉澱一戰中失蹤的張賓卻忽然返回了襄國城。
王陽知道消息後大驚,本準備不讓張賓入城,直接在城門處就殺死這個最大的對手。
但沒想到這時張敬忽然奪權,首先控制了城內殘余的不足千人的火鶴營密探,然後以有要事覲見的名義,一方面派人去死牢里放出了石弘和夔安;一方面則以有要事求見王陽,在見到王陽後,身邊的死士當場刺死王陽。
隨後,張敬放張賓入城,張賓、夔安、張敬三人共推石弘為主,繼承石勒大統。
沒有人知道張賓當日是如何從千軍萬馬中月兌逃出來,但至少他沒有投靠王烈,幾乎一致堅持在戰斗崗位,只是到了最後才消失不見,這一點夔安很清楚。
當然,以夔安的智謀,不是沒有懷疑過張賓最後是有意月兌離戰場,甚至可能是預見到了石勒的失敗,所以提前撤離。
但夔安深知,現在的襄國城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內訌,就算當時張賓有了私心,但至少現在他需要張賓和他一起輔佐石弘。
最主要的是夔安也知道,張賓有怨恨,也是因為自己這邊的羯人貴族、官員對他打擊太甚,而石勒後來又疏遠了他,現在夔安只想張賓能安心輔佐石弘,那麼他就寧可裝聾作啞,不提這件事。
從這一點來說,夔安真正無愧于石勒的肱骨之臣。
雖然王陽妄圖謀逆不成,張賓、夔安兩人也算齊心,但這時襄國城內兵馬不過萬余,糧草更是缺乏,人心已然浮動,很多人都擔心王烈大軍回挾大勝石勒的余威殺到,那時候襄國城根本無力抵擋。
果然,就在張賓返回襄國城後的第三日,狂瀾軍五萬大軍殺到了襄國城下。
而這些大軍正是在掘鯉澱之戰中一直沒有出現的狂瀾軍人馬的一部,他們開始一直在冀州境內四處奔襲,已經將襄國城乃至整個冀州匈奴漢國的據點拔了個一干二淨,如今整個北地只剩下了這襄國城一座孤城。
如今,他們又重新匯合在一起,而帶領他們的是剛剛從瀚海趕來的段末坯,以及一直率軍奔襲的衛雄。
張賓雖計謀通天,但他也不能撒豆成兵,奈何缺兵少糧,根本無力實施什麼計劃。
而且段末坯和衛雄都是能文能武的大將,尤其是衛雄,性格縝密謹慎,張賓連出數計,狂瀾軍大軍卻巍然不動,只是三面圍城,只留西面一路,而且並不攻打城池,看模樣竟然是想活活耗死對方。
而就在這時,張賓卻忽然病重。
張賓身體本就不好,經過掘鯉澱內的戰斗,又一路亡命回到襄國城,身體已經吃不消了,此刻心力交瘁,又見狂瀾軍大軍如此逼迫,心下驚怒交加,已經是支持不住。
而偏偏圍城的狂瀾軍還日夜不停叫罵,他們也不罵夔安和石弘,專罵張賓和張敬,說什麼兩人是天下頭兩位的大漢奸,是背叛了祖宗的不孝子,是生兒子沒PY的混蛋芸芸,總之是什麼難听說什麼。
張賓雖在城內,但這五萬人日夜的高聲叫罵,他卻听得明白,怒火攻心下,竟然沒挺過三日,就一命嗚呼。
臨去前,張賓上書石弘,說現在的襄國城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投降王烈,一條是去左國城投靠劉聰。
張賓沒有說的是,狂瀾軍故意讓出西側不圍,就是想讓他們從西邊撤走。
張賓雖然沒有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但卻敏銳的看出狂瀾軍有放他們這些人去左國城的想法,很可能是要坐山觀虎斗。
但是張賓卻不能說,他心底是曾恨過石勒,在掘鯉澱的戰斗中也曾懈怠放任,但石勒已經仙去,他反而感念起石勒的知遇之恩來,決定好好輔佐石弘。
但正因為這樣,他才不能說實話,因為一說實話,石弘可能會選擇不突圍,可是若不突圍除了投降王烈,那就只能活活困死在襄國城。
因此,張賓明白,王烈設下的這根本就是一個讓他們不得不鑽的圈套。
就算鑽進去,到了左國城會與劉聰發生沖突,但也總好過活活耗死在這里。
張賓帶著這滿月復的遺憾,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而至始至終他也沒有洗刷掉自己身上那漢奸的名號。
張賓死後,石弘大哭一場,在和夔安、張敬商議後,選擇了全軍突圍,投奔左國城而去。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