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碧波萬頃,一望無際。
雖然大晉沒有開拓什麼遠洋貿易,但還是有來自倭國、高麗以及琉球等地的商人經過。
其實,並不是大晉沒有能力遠航海外,而是那時候中國人對外的開拓精神的確不足,尤其是在擁有廣袤的陸地和富饒的資源情況下,很少有人會冒險出行,去面對那萬里無人,隨時可能會風雲色變的海洋。
後世,在南北朝時,因為北魏武帝坑殺僧尼,僧人慧深遠避海外,所乘坐的不過是一艘普通商船,卻一路抵達了今日的夏威夷(大漢)、墨西哥(扶桑)等地,因此可以說在西晉末年,中國人就已經具備了遠航深海的能力。
只是這樣一個最早發明、使用了司南的民族,明明已經具備制造遠航艦船的能力,卻無人肯費力去制造、使用海船,放棄遠洋貿易與開拓,簡直是一個民族的悲哀。
甚至就連大晉的水軍,平日里也只是在內河航行、巡邏,根本不會深入海洋。
但這也正是如青鸞幫這樣的海匪得以生存下來的原因,靠海吃海無疑是他們最輕松的謀生手段。
有些幫派,如海龍幫往往要收取過往商船一般的利益,甚至還經常干些殺人越貨,欺男霸女的買賣;有些幫派,如青鸞幫,在薛景的管理下卻很少欺壓良善,但這也正是他們不適合這海洋生存的原因之一。
相比于陸地上的資源穩定,殘酷的海洋更需要狼性法則,而薛景帶領的青鸞幫恰恰欠缺這一點,若不是海山島易守難攻,青鸞幫怕早就被人吞並了。
但凡事有一弊亦有一利,正因為青鸞幫善待過往的商旅和漁民,加上島上擁有淡水資源,無疑就成為了這些船隊一個重要的補給站,而這些商隊也或多或少都會給青鸞幫繳納一些銀錢或者送予一些他們所需要的物資。
這樣一來,青鸞幫的幫眾反而是附近海匪中活的最瀟灑滋潤的一群,而且名聲上也極好。
可以說,如果沒有其他海匪幫派的惦記和襲擾,這里簡直可以說是一座海中仙山、世外桃源。
但就在一個多月前,這樣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就在一個月前的一天深夜,海龍幫的烏龍忽然率領人馬攻打海山島。本來以海山島的防御和易守難攻的程度,海龍幫就算傾巢而出,也不可能攻打下海山島。
但烏龍這次卻明顯是有備而來,不但事先收買了一個叛徒,更準備了大量的強弓勁弩。
那夜恰好是那個叛徒當值,不但沒有發出警告,還一直放海龍幫的人模上了半山。
幸好當日薛景起夜巡哨,及時發現了險情,情急下孤身沖下半山,一人在路上攔截住了敵人的攻擊,山上的其他幫眾這才有時間爬起,組織起防御。
但薛景卻被烏龍偷襲,一陣亂箭射出,當場戰死在半山上。
薛青鸞當時就要沖下山為父親報仇,卻被幫中的叔叔伯伯們把她攔住。
海龍幫隨後抓緊攻打,但在青鸞幫有了準備的情況下,烏龍當時盡管帶來了千余人,數量接近青鸞幫的十倍,但卻始終無法突破對方的防御,烏龍見久攻不下,海上又起了風浪,在丟下了兩百多具尸體後,只好帶人撤退回海龍幫所在的島嶼。
烏龍的計劃是休整幾日,等過幾日就再攻打海山島,不給對方以喘息之機。
卻沒想到,他剛帶人返回海島,那個中年男子就趕到了幫內,命令他立刻配合他入長江劫殺敵人。
而在劫殺後,王敦和司馬睿都表示了自己的憤怒,嚴令京口縣的水軍清剿海匪。
為了避免引起大晉水軍和其他勢力的注意,烏龍偃旗息鼓,消停了一個多月,這才沒有繼續侵擾青鸞幫。
但烏龍狼子野心,不奪得海山島肯定不會罷休,早晚要去而復返。
至于青鸞幫,經過上次一戰,雖然痛擊了海龍幫,殺死對方兩百余人,但自身卻也損失慘重。幫主薛景身死,又折損了三十幾名弟兄,現在去掉老弱,能戰的青壯不足七十人,而海龍幫那邊卻至少有戰力兩千人,很難說他們是否能抵抗住海龍幫的下一次攻擊。
就算海龍幫不來,可這東海大大小小島嶼數百座,幫派近百個,現在的青鸞幫就和一個沒有什麼抵抗能力的美女一般,讓這些海匪們垂涎不已。
一想到這點,薛青鸞好看的眉毛頓時擰在了一起,嘴唇中發出一聲嘆息。薛景死後,能文能武的她順理成章的被海龍幫上下推為了新任的幫主,可薛青鸞都不清楚自己能否帶領這些寄希望于他的淳樸幫眾,月兌離這一次的生死危機。
這青鸞幫是她父親薛景一手建立起來的基業,雖然不大,但全幫上下相互友愛,勝似親人一般,如今卻朝不保夕,怎能不叫她焦急。
薛青鸞的美目看著遠處那若隱若現的海岸線,當年父親的手下就是在那邊帶著不足十歲的她踏上了大海,來到了這座海島,如今十余年過去,父親慘死,她卻不知道何時能再帶著父親的骨骸返回大陸。
父親死後,雖然幫內無論老幼都對他很信任,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責任沉重。
「寧願與他們魚死網破,也不要這青鸞幫落在烏龍的手中。」薛青鸞緊緊咬著嘴唇,眉眼間浮現出意思倔強。
正在悠悠嘆息間,一個皮膚黝黑,相貌憨厚的中年男子在半山處喊道︰「幫主,他醒了」
薛青鸞一听,回頭看,已經是滿臉堅毅︰「醒了?帶我去看」
~~~~~~~
那青鸞幫幫眾口中的「他」,是薛青鸞他們在十幾日前救下的一個年輕男子。
當時那艘破舊的舢板順著海流從大陸方向飄來,船上萎頓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滿身傷痕和煙燻火燎的痕跡,而那舢板直接被沖上了沙灘,被執勤的幫眾發現,才救了這男子一命。
當時薛青鸞他們看這男子的傷勢,以為他活不來了,但薛景當年創立青鸞幫有一條規矩就是遇到海難的人,除了敵人外,絕對不能見死不救。
而那男子一直昏迷,也無法確定是敵是友,因此薛青鸞他們還是把這男子留在了山上。
哪想到這男子命大,期間雖然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但靠著別人喂食一些湯藥、食物,然一直活了下來,如今業已蘇醒。
薛青鸞有很多問題想問這個男子,因此一听說他蘇醒,就急忙來見。
很快,薛青鸞被人帶到了這男子的床榻前,這是一個陰暗卻干燥的山洞,在海山島上,像這樣的山洞足有百余個,很多洞穴內部還是相連的,遮陽擋雨,正適合人居住其內。
山洞內鋪著柔軟干燥的稻草和毛氈,四壁上插著火把,洞頂有隱蔽的通風口,而那個被救的男子正躺在毛氈上。
薛青鸞一眼就看見那男子正支著上身靠在山壁上,一見自己進來,一雙鷹目立刻轉來。
這男子年紀大概在二十三四歲,瘦削的臉龐上眉清目秀,雖然神色萎頓,但一雙眼楮卻在燈火中閃著莫名的光彩,那光彩是那樣充滿著朝氣,還有幾分淡漠。
薛青鸞一對上這雙好看的眼楮,臉色沒來由的一紅,心中暗道︰「這雙招子好亮,可是真無禮,這樣死死盯著我,難道不知道人家是女子麼?」
那眼楮的主人仔細看了一眼走進來的兩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個中年人,滿臉憨厚;女的卻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相貌嬌俏,一身男人般的短打,到是有幾分自己主母一般的風采。
男子那是何等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那中年男子是以這少女為尊,卻是立刻支起身子,一拱手道︰「謝過小娘子救命之恩」
薛青鸞一見這年輕男子直接對他拱手,也暗贊他好眼力。
因為多少人一見她是個女子,就都帶著幾分輕視,根本不會想到她是這盤踞東海海匪的首領之一,更不會覺得她有什麼能耐,經常是一臉輕賤。
她卻哪里知道,這年輕男子見過了太多的女中豪杰,尤其是自己的主母,千軍萬馬中尚且能箭震敵膽,因此心底卻沒有一絲對女子的輕視。
尤其眼前這個小娘子相貌雖嬌俏,但一看那在崎嶇陰暗道路上平穩的腳步,還有身後背著的那把雕弓,腰畔的刀劍,無不說明這又是一個身負武功的女中豪杰。
眼見這年輕男子語氣真誠,沒有其他男人看到自己時的輕視和貪婪,薛青鸞對他的印象頓時好上三分,也客氣道︰「這位先生不用客氣,我們也是順手而為,敢問先生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薛青鸞問他這些,也是必要的程序,否則來一個人不經過審查就讓其居住在島上,早晚還會有那日叛徒引海龍幫攻打的事情重演。
那年輕男子猶豫了一下,毅然道︰「我姓荊名展,乃是大晉幽州狂瀾軍的校尉……」
薛青鸞聞言,眉頭一皺,但還沒等她說話,她身後那個中年漢子搶先一步,攔在了薛青鸞身前,然後對荊展怒道︰「原來是個當兵的,你是不是朝廷派來的鷹犬,想要危害我東海青鸞幫?」
荊展聞言,有些詫異道︰「東海青鸞幫?這里不是陸上麼?你們是什麼人?」
那中年漢子喝道︰「你還裝什麼糊涂,我們就是青鸞幫,這里是海山島,是東海」
荊展恍然大悟︰「我竟然漂流了這麼遠?敢問幾位,可還見過我的同伴麼?」
那中年漢子一步上前,手中鋼刀已經擱在荊展的脖頸上︰「你還想要找來同伴一起作亂麼?幫主,殺了他吧」
薛青鸞看了一眼面色如常,毫無懼色的荊展,一擺手道︰「明叔,先不著急,待我問問他」
說完,對荊展道︰「荊展,校尉?你既然是大晉的軍人,怎麼會漂流到海上,又怎麼落得這般地步?」
荊展聞言,一直淡漠的目光卻忽然一變,泛起一股怒火︰「都是海龍幫……不,他們只是走狗,一定還有其他人,是他們下的黑手,殺害了我們的兄弟」
薛青鸞眉目流轉,卻道︰「海龍幫是你憎惡的海匪,我們青鸞幫一樣是你們不屑的海匪,你就不怕我一刀殺了你?」
荊展聞言,毫不猶豫道︰「展的這條命是你們救的,你們自然可以隨時拿去,只希望能容展給北方的兄弟們磕個頭,就死而無憾了。」
薛青鸞聞言,面色微動,嘆息一聲,才道︰「如此說,你也是個好男兒,不過你有什麼可以證明你是大晉的軍人,就是那個狂瀾軍,你有什麼證明?」
荊展在腰畔模了半天,尷尬的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狂瀾禁衛的腰畔已經丟失,正猶豫間,薛青鸞笑眯眯的從手懷里掏出一面鐵牌道︰「你是在找這個麼?」
荊展一看,面色一紅,卻醒轉過來︰「幫主既然早看到我的腰牌,剛剛怎麼還這樣問我,難道是誠心戲耍我不成?就算展這條命是你所救,也不該如此對我……」
薛青鸞卻忽然正色道︰「請荊校尉見諒,非我們想戲耍你,而是我們也和那海龍幫有不解之仇,而且我們和江左的水軍也不是一路,所以怕你是假冒的奸細,這才出言試探。」
荊展聞言,看了眼前少女還帶著幾分稚氣的面龐,心下暗贊︰「此女有勇有謀,竟然只是個海匪,真是可惜了。」
薛青鸞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卻繼續道︰「雖然身在東海,狂瀾軍的名號我們也曾听聞,知道你們是殺胡人,救漢民的好漢子,所以我不會為難你。」
荊展一听,忙拱手道︰「幫主大人客氣了,我這個樣子可是實在給我們狂瀾軍丟臉了。」
薛青鸞這才看到荊展如今是衣衫不整,露出大片精壯的肌膚,如果不是身上還蓋著一張動物的皮毛,簡直可以說是赤身。
縱然那時候風氣開放,她又常年和男人們混在一起,可畢竟荊展是陌生人,而且她總感覺荊展的目光閃閃如帶著溫度一般,一看在她的臉上就讓她有心跳的感覺。
薛青鸞臉色緋紅,忙對荊展道︰「如此,你先洗漱休息下,一會我們出去詳談。」
說完,轉身就走,卻再無剛剛那種智珠在握的穩重模樣。
那個開始用刀指著荊展的中年漢子也是一臉歉意,對荊展一拱手,跟隨自家幫主離開。
荊展無奈苦笑,自己之前還在江面上與海匪搏殺;可醒來之後竟然流落到了東海,而且還是一個海匪幫派的老窩,真是世事無常啊。
可是,轉眼,荊展的面色就變得冰冷一片,他是安然月兌身,如今僥幸存活下來,可跟隨他那些袍澤,一定是凶多吉少,葬身在長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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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之上,暗流涌動;中原大地,也是風起雲涌。
在王烈順利剿滅石勒,又逼得石弘率領殘余遠走左國城後,作為天下第一大州的冀州出現了權利真空。
當然,這種局面並沒有持續太久,王烈手下的狂瀾軍迅速以襄國城往南百里為限,駐扎了大批兵馬,不過他們也僅僅佔據了冀州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西邊為劉琨徹底佔領,而南面諸郡則被祖逖所佔,東邊的幾個小縣城則被出力最少的曹嶷分得。
如此,各家都得到了實際的利益,與王烈的同盟關系也更加緊密。
當然也有狂瀾軍內的將領對把冀州大部分土地分給別人抱有反對意見。
但王烈卻道︰「天下之大,何止十萬里,我狂瀾軍經過這一戰後,已不足八萬人,憑借幽州一地和冀州襄國城的一部已經足夠發展,更何況冀州經此戰亂,急需修生養息,我一人之力很難讓萬民得福,莫若讓出,這樣才能讓萬民更好的生存下來。」
這話傳到外邊,各方百姓都贊王烈仁義。
而隨著北地風雲變幻,身處雍州的至尊司馬鄴也在索琳的建議下,忽然下旨,讓中領軍胡崧和涼州的刺史張寔配合,展開了一次聯合剿匪行動,消滅了盤踞在雍涼、以及雍州前往並州道路之間商路上的幾伙馬匪,並且正式派兵建設要塞,一副要並發洛陽,恢復祖宗基業的派頭。
對外,司馬鄴說是要保證兩州間的商路安全,但明眼人都看出司馬鄴這是在向現在控制了洛陽的劉聰宣揚武力。
劉聰也是大驚,現在司馬鄴和張騫聯合後,足有兵馬近七八萬,而且那涼州軍更是英勇善戰,據說長安的四萬中軍也是兵強馬壯,無奈下只好將車騎大將軍劉曜再次派往洛陽駐守,嚴防司馬鄴進攻洛陽。
而這期間,司馬鄴亦曾征召身處秦州的南陽王司馬保一起出兵,司馬保卻忽然重病,以境內不穩、身體有恙為名婉拒。
索辰上書,直言南陽王擁兵自重,不服朝廷調遣,請司馬鄴降旨處罰。
但司馬鄴素重親情,猶豫再三,卻只發了一道旨意,安撫司馬保好好養病,並叮囑他嚴守秦州,防止劉聰偷襲。
隨後,尚書僕射麴允上表,請自己三子麴鋒去幽州為將。
司馬鄴自然明白這是麴允借此向他表明忠心,欣然同意。
而這時,幽州督軍謝鯤也帶著王烈的重托,再次來到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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