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來四四方方的雲盤大臉,山花細眉大眼一對酒窩兒,兩個孩子宛若畫中的金童玉女一般。王炳中一看便高興起來,一手攥住一個孩子的手便拉到跟前,恰好周大中也走了過來,見林先生來到,也立在那里听著。炳中看到周大中,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林先生︰「搬學堂的事定好了?」周大中往前走兩步,彎下了腰,好象要說什麼,炳中擺擺手卻不讓說,林先生往前挪了挪小板凳,似乎有些難為情的意思︰「周掌櫃都給說好了,俺看也行,這賃價頂倆孩子的學費,兩清,俺一定盡力,把勁兒都使出來。」林先生用手比劃著早來和山花的時候,王炳中忽然站了起來,用手指幾乎戳到了周大中的鼻子上,手指頭點了幾點後,又轉向林先生︰「先生一筆好字,查查黃歷選個好日子,把這倆孩子寫了小帖兒(訂婚的帖子),俺早早兒地養了兒媳婦兒,街里鄉親的也好有個說道。」林先生一听便猛然站了起來,看看兩個孩子也著實的配對,又看看炳中和大中,似乎又不太對頭,結結巴巴地說︰「那——行——那——真——」
沒等林先生說完,維貴忽然大喝一聲︰「兔羔的!孫猴子當了個弼馬溫,又自封了個齊天大聖?猴兒里頭就數你大!」原來維貴出來送周大中走,一直在通向西院的風道門口站著,炳中只是沒有看見。周大中經炳中這麼一說,滿臉紅脹如紫茄一般,瞪著眼仰著頭看著維貴,結結巴巴地指著還拉著手兒的早來和山花︰「你說——這——老掌櫃你說——」正說著,早來笑嘻嘻地摟住山花的頭便在臉上親了一口。王維貴一看,忽然捂住肚子噗哧一下也笑了個前仰後合,林先生剛才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撩起長衫,踱著方步,指指劃劃地吟起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第二天清早,林滿倉和廷妮兒便開始了東院的打掃收拾,前半晌的時候,林先生搖晃著四平八穩的步子來了,後面還跟了個小伙子,小伙子白白淨淨的面皮,二十當的年紀,高大的個子往院里一站,挺拔魁偉如王家花園里的青白楊樹。林先生指指點點地叫小伙子和滿倉一塊兒收拾。那幾間東房原本就是住著人的,沒有人住後也整日地鎖著大門,只是多了些塵土,一伙人邊拾掇邊打掃,屋子里的煙塵霧瘴瘴地飛出來,飄飄蕩蕩地飛了半個院落。
林先生撩著長袍,一步步地隨著飛揚的塵土向西牆根退,一邊喊著那小伙子︰「小魁,小魁!找些水來潲潲,看把人整得灰頭土腦的。」小魁從東房里跑出來,一頭的灰塵經風一吹就不住地連打了幾個噴嚏。廷妮兒也忍不住跑了出來,順手抄起牆根下的水桶往里院走,小魁順手接了過來,說︰「俺去俺去。」廷妮兒一手遞過水桶,一手揉著眼楮,說︰「水在後院兒東屋,水缸里。」
王家的院子雖說是西、中、東三全大院,但每個大院實際由兩個院落組成,都是由房屋或由隔牆分開來的前後兩座。東院的前院原來住著長工,養著牲口,放些常用的家具等雜物,二太太月琴便住在後院,後院的東房是王家的廚房。前後院由一個帶有月亮門的隔牆隔開,月琴在後院居住的時候,隔牆的內外各栽種兩排紅帽兒、黃帽兒月季,東西房的前牆上爬滿了遮陽避日的爬山虎。前後院各長著兩棵碗口粗細的棗樹。
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棗樹上的知了嗚嗚哇哇地扯著嗓子拚命地叫,林先生抹著額頭的汗珠,不耐煩地喊叫︰「小魁!——小魁!掉水缸里了?」一邊喊一邊往那月亮門處走,不想月琴端著一碗掛面紅著臉從月亮門里走了出來,大眼楮沖林先生忽閃一下又點點頭,就徑直朝西院去了。小魁提著滿蕩蕩的一大桶水,一路潑灑著也走了出來,一副很不自地的樣子。經過林先生身旁的時候,林先生輕輕地扯了一下小魁的衣角,林先生走到牲口棚的門口,裝作看牲口的樣子,一手彎曲在胸前,一手扶了下巴。小魁走過來後,林先生低聲說︰「在里邊兒干啥唻?恁大工夫兒?」小魁抬起一只手,拍打著頭上的灰塵︰「沒干啥,渴得慌,喝了點兒水。」林先生兩手交叉著搭在胸前,一本正經地問︰「你認識她?」小魁紅著臉問︰「誰?」林先生似乎有些著急︰「你就裝蒜,穿旗袍兒露胳膊腿兒的那個,——恁姑夫俺沒啥能耐,可經過的見過的多了,少招惹那些不該招惹的東西!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更何況,你的小肩膀頭兒能擔得動幾斤幾兩東西兒?一旦誤入歧途,誨之晚矣!晚矣!「小魁遭林先生一頓搶白後,用手揉揉鼻子,說︰「姑夫淨說些啥話?就象你是俺肚里的一條蛔蟲!」看著小魁一副窘迫難耐的樣子,林先生拍拍小魁的後肩,又笑嘻嘻地說︰「你小子那點兒能耐?晃蕩一下就知道你先蹺哪一條腿,干活兒去!」小魁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