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七十章 夫子廟和文德橋

作者 ︰ 張金良

那硯台據說是產于肇慶端州一品大眼老坑的端硯︰硯池中雞蛋大小的石眼仿佛一輪初升的皎月,四周鏤空鐫刻著蒼松翠柏,一對仙鶴伸展雙翅,仿佛自那翠柏上騰空而起,雲海中半露笑臉的紅日伴著巧笑的嫦娥,嫦娥裙帶飄飄,如夢似幻地奔向那中心的圓月。

同窗的家人說,這方硯台買時即用了一百兩紋銀,按時下價格不應低于三百兩。而汪家的全部家當也抵不得十兩紋銀,那人家砸了汪家的豆腐腦攤子以後,汪家以萬里紅當面將程子痛打一頓,程子從此絕不踏入學堂半步為條件,此事才暫時告一階段。

自這件事後,程子仍舊的諸事不順。一日,他到米店糴了些磨豆腐腦的豆子,正背著口袋往家走,天空便烏雲翻滾的將要下雨,程子急匆匆地往家趕,不想從身後過來一幫巡視老爺的車馬隊,因天空里悶雷閃電喧囂不停,前邊開道的衙皂吆喝幾聲程子並未听見,那衙皂便揪住程子的脖領,一個巴掌打將下來,程子在綠呢大轎一閃之後,就渾身松軟地向後倒了去。

等程子醒來後,四周已是滂沱大雨一片,裝豆子的布袋也不見了蹤影,只有那滿地的豆子在隨水漂流。

經受衙皂狠命的一掌和那場滂沱大雨之後,體質本來就差的程子,被程大寶背回去之後昏睡了兩天兩夜。自此以後,那頂顫微微的綠呢大轎便時刻在他的腦海閃現,久而久之,一種來自五髒六腑的信念和強烈追求,在他的心中逐漸幻化成一種不可抵擋的千鈞之勢,最後成為心中一種不可動搖的永恆。程子三天曬網兩天打漁地讀了幾年書,閑暇的工夫兒便和夫子廟旁的一個老師傅學藝,最終造就了汪解元——汪程子。

汪程子自從經歷了文大人的那次呵訓之後,似乎接受了一次重大的思維改變,汪小姐早把汪小小交于佣人看養,自己整日逍遙變幻如秋日的雲,汪程子睜只眼閉只眼懶得看見,汪小姐更是打破不如摔破,和那個恩騎尉日漸一日地熾烈起來,兩個人說不清是雨夾了風還是風裹了雨,風雨交加卻來得有聲有色,只是再也辨不清東西南北。

汪程子不知自何時起,也格外地豁達和敞朗起來,他結交了許多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的摯友,甚至和小有名氣的畫家吳伯年和任昌碩也成了至親的密友。

這天傍晚,汪程子在辦完軍營里的公務之後,換了青布藍衫一人奔夫子廟方向而來,幾個朋友早已在門前等候多時。自從前些日子在秦淮河上和一個叫碧玉簫的女子吃了一頓花酒之後,他心中總有些說不清的感受︰那個女人就像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塊良田,悄無聲息地叫別人耕種了好久之後,如今那綠茵茵的一片脆女敕又招招搖搖地向他擺手,——牽腸掛肚的感覺簡直就是前生的宿命!

過了夫子廟便是文德橋,文德橋的對面,就是「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的秦淮河了。文德橋,站了個無可名狀卻意味深長的絕佳位置︰一邊是夫子廟和聞名遐邇的江南貢院,一邊是花紅柳綠賣春買笑的秦淮河。

夫子廟自然是敬仰和膜拜孔聖人的場所,江南貢院則是那些飽讀聖賢之書、恆達君子之禮的學子們一飛升天之地,從這里走出的達人顯貴不計其數,他們都無可替代地承載了幾千年的文化和後人的仰慕,——吳承恩、唐伯虎、鄭板橋、吳敬梓、翁同合……,他們正如一座座挺拔屹立的高山,叫人嘆為觀止望而卻步,那些呼啦啦張揚著的大旗,引領著一代又一代的聖徒和聖孫前僕後繼。

自夫子廟的江南貢院一路行來,無數個曠世經典、治世箴言,伴隨著匡時興幫的宏韜偉略,都自才子們的羊毫之下妙筆生花,光輝燦爛若滿天星辰。自聖人腳下,僅一步之遙一橋之隔,即是六朝金粉、凝脂堆雪,漿聲燈影、畫舫凌波的秦淮河,給人順情順理地曉喻了佛祖與惡魔的一線之隔。所以連接這邊與那邊的一座橋——文德橋,自古便有「君子不過橋,過橋非君子」之說。

至武入鬼道至文近鬼首,「君子」和「橋」的繩索,歷來就只能捆綁那些手無縛雞之力之徒。汪程子一行都是過了文德橋的君子。和許多冠冕堂皇的大人一樣,一只手敲著驚堂木一只手模著佳人臀,都能在女人的體股之間天衣無縫地再造出一部部聖典的榮耀。幾個人乘了渡河的畫舫向對岸劃去,徹頭徹尾地做了一回未過橋卻到了對岸的君子。

三人剛一上岸,就被碧玉簫的丫環梅子引入一個僻靜之處,那里停靠著一艘華蓋狀船頂的畫舫,一個身著碧綠長紗裙的女子早在船頭笑吟吟地迎著,程子忽然感到秦淮河一般柔順的娟美撲面而來,一會兒的功夫,便化作一方風月無邊的夜空,將他整個兒地裹挾而去。

程子要了鐵蛋兒、糯米藕、蒸兒糕幾樣點心,一壺碧螺春,心也隨著碧玉手指間流出的琴音向四周游蕩開去。他忽然有些感覺,仿佛自己化為一個手持羊鞭站在綠茵茵草地上的牧童,眯著眼楮看那紅彤彤的太陽在地平線上冉冉地升起;又忽然覺得有一個倜儻風流的英俊少年,站在酷似婺源的高山上,在看那一層接一層、一片連一片的女敕黃粉翠的油菜花兒,正相伴夕陽搖曳于微風之中。那一山一木一水一風情,竟然和秦淮河融在了一起,浩浩蕩蕩地奔流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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