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思謀了半天後寫了一張紙,拿到狗剩的眼前一行行地念給他听︰二八佳人體如酥,腰仗利劍斬愚夫,明里不見人頭落,暗里叫人骨髓枯。
狗剩听也不听就說︰「你是舊社會的老腦筋,柳柳不是說,中國共.產黨就是要打翻幾千年人吃人的舊社會,叫地主富農的後代身上摻點兒咱貧下中農的血,那不好?你看看秀山,都要這樣兒,這改造舊社會的任務完成得也就快了。」
令劉大全沒有想到的是,狗剩娶小彩就象是那黃了梢的麥穗,刮幾場干熱的風之後就熟了,而且隨了革命的形勢,幾乎到了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的境地。
分了田有了房的百姓參軍的熱情不再高漲,尤其是新婚不久的妻子總是百般阻撓丈夫外出。劉狗剩卻堅決地報了名,他的條件是娶了石小彩馬上當兵,他要給所有大坡地的青年帶個頭。安鄉長還專門叫白文昌以「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毛.主席」為題,專門給縣里寫了匯報材料,緊接著就有反反復復的人多次到小彩家做工作,說她們母子兩個如果同意,馬上就成了革命軍屬,是受保護的對象,小彩娶了後,馬上給落戶、分地、修房。
小彩娘最先動心,她給小彩說︰「這眼看瓜蔓兒都斷了個淨,根兒也都爛了,閨女就甭結記那蔓兒上的瓜了。」小彩娘把馬寧比做了那「蔓兒上的瓜」,說完後就把一腔的哀怨和委屈全拋了出來,呼呼的眼淚象六月天的雨,小彩也「哇——哇」地哭著說︰「他要是叫一槍打死了,俺還是馬寧的人!」
劉狗剩是穿著軍裝和石小彩進入洞房的,安鄉長主持了狗剩的婚禮,縣里專門派人送來了結婚證。鬧哄哄的人都散去之後,狗剩輕輕地閂住了房門。
他當民兵的時候經常穿著裊襠褲,是祖祖輩輩的莊稼人代代相傳的行頭。裊襠褲是莊稼人不圖好看,只圖方便做又方便穿而遺留下來的服飾,肥大的樣子甚至比練武術的人穿的功夫褲還要寬闊,為了方便穿和月兌,褲腰的寬度是實際腰圍的兩倍以上,除了兩個褲腿口和腰口,絕沒有第三個透氣的地方,綁上兩個褲腿口,就是一條碩大的雙筒布袋。在冬季寒冷的日子里,跟著小孩子的婦女盤腿坐在熱炕上,許多人會解了腰帶把孩子放進褲腰里,讓孩子享受袋鼠一樣大暖袋的溫暖。由于腰口太寬,綁腰帶前要將多余的腰口揪緊後再折回來,一大堆擠擠撞撞的折皺,就亂亂團團地都集聚到了褲襠處,當地人就叫裊襠褲。——任憑多俊美的人,再靚麗的青春和優美的線條,都會給那皺皺折折的褲襠裊了去。
狗剩換了軍裝後,挺挺拔拔的小伙子一臉的精氣神兒,小彩看了這突如其來的英俊,板了一會兒臉後就開始月兌衣裳。劉狗剩抖抖地坐在地下的長條凳子上,解下了胸前的大紅花後,就再不敢解軍裝上的扣子了,他渾身抖抖索索,象掉進冰窟窿里忍受不住那股子寒冷。
小彩臉朝里,慢慢地月兌去火紅的小褂後,顫悠悠的扁擔腰上,細膩如脂白生生的肉就露了出來,她一邊解著上的扣子,一邊咬著嘴片回過頭說︰「傻樣兒!扛槍的那股子勁兒叫狼叼跑了?」劉狗剩的腦袋里忽然就象放槍一樣「當——當」地響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他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平生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女乃.子還要用一塊淺粉帶花的罩子罩起來!罩子月兌下後,他膽戰心驚地偷覷著,那兩個寶物象一對白鴿子一般顫悠悠地四下張望著。
他終于听清了她再一次的召喚,雙腿打著顫,一只腳跨上炕前的火台時,顫顫著的腳令他打了一個滑,膝蓋猛地跪到了堅硬的石台子上,直磕得一會兒脹麻一會兒酸痛。待他終于爬上炕月兌了上衣,小彩已撩開被子的一角月兌下了花褲頭,這時狗剩真的傻了,他不明白為什麼外面穿著褲子,里邊還要穿個小花褲?——心里就油然升起一股地主的羔子恐怕難以伺侯的感覺。
小彩忽煽一下蓋上了被子,吹過來的風帶著一股濃濃的香氣,狗剩的胸膛中就象一條開冰的河,「 —— 」地一聲聲爆響著,一股洶涌的河流就漸漸地奔涌而來。
狗剩抽筋一般地在被窩兒中瑟索了一陣子,身邊一股股的香氣一陣陣地涌來,他就覺得胸膛里的那個「 —— 」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小彩往下鑽了一子,扭過頭往他這邊湊了湊,一股帶著熱風的香氣就滾涌著進入他的胸膛。
她毛茸茸的頭發象一團亂雲,飛飛揚揚地就把他不知裹挾到了一個什麼去處,當他模到一條伸過來的腿時,猛覺得身子里炸雷一般響了一聲,那條冰開的河,排山倒海一般地忽涌幾下之後,就決了堤壩四處奔流了。
狗剩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感到他是天底下第一松(——)人。
小彩模索了一陣後,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除了雨季河里有了水,狗剩平時很少有洗澡的時候,小彩一邊唾著嘴里的髒東西一邊說︰「真髒!滿嘴磣!啥也圖不上,恁結棒個人,比根豆芽兒還脆!」
半夜以後,小彩又捅醒了狗剩︰「你個挨槍的貨,睡著了?」蒙蒙怔怔地醒來後,狗剩就在新台口又唱了一出舊絲弦。
第二天,狗剩象一個偷東西沒有偷到手的賊,他感覺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笑他,小彩撅著嘴,一臉的不高興,他此時真有點想去問問林先生,那首「二八佳人」的詩究竟是啥意思。
晚上,狗剩帶了一身的雄壯早早地鑽了被窩,小彩要上炕時對他說︰「一輩子也不洗澡,也不嫌髒!一身子汗臭味兒,先 再上炕, 不淨就在地下睡!」小彩說的「 」,平時人們專指宰殺雞或豬後用滾水燙掉身上的毛。
狗剩仔仔細細地洗涮了好多遍,確信身上再沒有一點泥屑,也沒有半點怪味後才爬上了炕,小彩卻早已香香甜甜地睡了,——但弄不清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
第三天,劉狗剩在全鄉的民兵訓練會上進行了射擊表演,石小彩應邀坐在了主席台上,劉狗剩或許有了那個顫悠悠的扁擔腰撐著,槍法奇準,連帶兵的連長都給驚呆了,一迭聲地給劉大全夸贊狗剩是一棵好苗苗,如果到了部隊上再學些文化,指不定前途多遠大呢!
小彩紅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心里象有一個亂攘攘的麻團。劉大全爽朗地笑著,說︰「個狗日的貨,要真出息了,——再出息也不能給俺扔了這個家不管,要真出了那樣的事兒,俺一頭踫死到他娘墳上去!」說的話好象是給小彩听,又好象是給每個在場的人都听。
第四天,劉狗剩上車走的時候真的偷偷地抹了兩眼淚,有一個醉心的哼叫一直在他的耳邊回響著,他真的不知道,那些想起來最最復雜的事,叫扁擔腰輕輕地一點撥,就把他給引領到了一個比牛頭 還高還招搖的去處,就神仙一般地在五彩的雲中飄著,飄著,——漂久了還真能飛!他的愚鈍和他的笨拙,叫那蓬蓬亂的一切給掂弄得分崩離析之後,就懵懵怔怔地融化為了一大灘稀里糊涂。想起當初他那個不二的抉擇,一種沖天的豪氣就又在每個毛孔中膨脹起來,他想再摟一下那個顫悠悠的扁擔腰,但到處是人山人海,終于沒有找到個下手的機會。
這時他才知道︰大家都上了原先不願意當兵走的那些人的當,——不願意走的,其實是他們自己,只不過把責任推給了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