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了第二天,雜毛驢就臥在院子里起不來了。蘇敏敏給老杜涼拌了一盤驢板腸,還送來了一雙新鞋,叫湯驢肉店按肉價給了起升二百元,就把那頭驢殺了,流出來的是褐色的血。
趙起升再也想不起蘇敏敏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氣了,他躺在叫湯驢肉店里渾身燙得像燃燒的木炭,靜靜地躺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中,他感到頭上有好幾個太陽在毒毒地燒烤著,他拼命地奔跑,漸漸地喘不上來氣,一會兒跑到一個鐵匠鋪子里,四周全是燒紅的鐵塊和熊熊燒烤的火,一個人哈哈大笑著,掄著錘子在耀眼的紅鐵塊上敲,仔細一看卻是那個賣驢的人,他揮手上去要打,那人卻突然長出一對尖細的獠牙,鷹爪子一般的手迅速地撕下他一塊皮肉,流出來也是褐色的血,于是就趕緊跑,渾身燒得難受,忽然看到了運河,就撲通一聲跳了下去,水很清,把他的四處展露無遺,忽然看見蘇敏敏也在水中洗滌,雙手捂著眼從指頭縫里偷偷地看,還偷偷地笑。他雙手緊捂,卻真真的捂不住,蘇敏敏給扔過一條毛茸茸的褥單蓋了上去,涼陰陰的舒服。
趙起升慢慢睜開眼後還躺在炕上,蘇敏敏正拿毛巾給他擦,兩只女乃.子在臉前忽悠悠地顫,一股濃郁的幽香從鼻孔直沖他的腦門,一股可怕的力量就在體內咯吧吧地炸響著迸裂開來,身上的每個細胞像听到沖鋒的號角一般奮不顧身勇往直前,他一把摟住敏敏的腰,一頭鑽到敏敏的懷里喃喃著︰「姑姑,救俺,姑姑,救俺!」
蘇敏敏叫嚇傻了,雙手使勁地推,渾身顫抖著,慢慢地就不再推了,呼吸也急促起來,抱住起升的頭,嘴唇也貼了上去,起升感到一股甜甜的涼涼的味道透過肺腑,一陣顫栗之後,身心就一下子飛升起來又坍塌下去,像轟然跌落的虎頭山。
敏敏模著他慢慢地稀軟得一塌糊涂的雄壯,又親了親他的臉,說︰「一個剛掉花兒的青柿子!」
趙起升本來就沒有什麼大病,只是出門在外喝不到湯水,上了些火,尤其是半天工夫兒就賠了一百元錢。在大坡地,社里最好的收入日工值只有二角,一百元差不多等于一個壯勞力近二年的收入!這還不算,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跳進了一個滿臉土灰、鼻涕哈拉橫流的人的圈套,就像一泡尿淹死了一個縱橫疆場的將軍,急火攻心就燒了個七竅冒煙。
他嘗了一口那甜甜的涼涼的感覺之後,蘇敏敏把他攬在懷里,給他說萬福來買的驢再有兩三天就到了,她到時給他挑一匹上好的牲口。
過了中午,趙起升就爬了起來,張捯著要去沖個澡,他準備洗洗一身的汗腥氣,敏敏按住他的肩膀說,驢騾出了一身汗還洗不得涼水呢。起升偷偷地看著敏敏的胸說嫌身上臭,敏敏湊到他耳邊說︰「你個青柿子蛋兒,那叫男人味兒!」說完就轉身出去端來一盤驢肉,一碗綠豆米湯,微微地笑著,雙眼興奮而透亮,像天空中兩個遙遠的星辰,撲閃撲閃地放著異樣的光輝,她身上的香味更濃了,一身暗蝴蝶花的藕荷色提花綢外套,遮掩不住的一身柔滑玲瓏的曲線。
晚飯的時候,敏敏弄了四個菜,提了兩瓶濃烈的燒酒,早早地關了門後,三個人就在老杜的屋子里喝了起來,老杜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敏敏。敏敏倒上酒後,拿出賬本讓老杜看了看記在自己名下的物項,老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端起盛七錢的大酒盅一揚脖就喝了下去。
老杜吃東西的樣子讓人嫉妒,好像任何東西到了他嘴里都和叫湯驢肉一般奇香無比,敏敏和起升一個勁地敬老杜酒,開始的時候他還推推讓讓小口小口地品,當眼前的一盤芥末蹄筋快吃光的時候,就咕咚咕咚地開始大口灌了,一會兒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就從炕上的葦席下掏出一個布包搖晃著說︰「看,俺還真有錢,就是沒人花,許是打仗殺人多了,甭說兒子,孫子都給耽擱了。」哭了個夠之後,又仰著脖子笑了一通,等哭笑夠了,給敏敏和起升說︰「該走的肯定得走,該來的擋也擋不住……擋——不——」還未說完,就伸手在煤油燈的捻子上捏了一把,頭一歪,睡了。
院子里漆黑一片,起升腦袋暈乎乎地跟在敏敏搖搖晃晃的香風里走,走到院子的中央,就伸手去抻敏敏的衣後襟,敏敏一個巴掌打過來︰「青柿蛋.子,你以為老杜真醉了?」
樓下拐彎的小屋里傳來敏敏沖澡嘩啦啦的水聲,她打在起升胳膊上的那一掌還在隱隱地痛,他真想變作那一桶清水,嘩啦啦地從頭到腳,從她那彎美的曲線上滾過。他踮著腳,輕輕地推開了半掩的門,感覺怦怦的心跳早已淹沒那嘩嘩的流水,正在猶豫不定的時候,門後猛地伸出兩只手將他擁了過去,兩個人水蛇一般地就纏繞在一起,嘩嘩的水聲像驟停的雨,只留下呼嘯的閃電和雷鳴。
趙起升激情澎湃像自沙水城坐上了老孫的大車,向往已久又夾雜著恐懼燥熱的心,被帶到一幅幅新鮮驚奇的風景里去,一路上由于路遙馬乏而極不情願地駐足,稍事休整後就又披掛上路,不過那趕車的人卻是蘇敏敏,呼嘯不止的慷慨激昂,像自大坡地向西啟程的騾隊,筋疲力盡地翻越了歐李川,又一路吆喝著登上了十八闖,在和雲和雨相邀相伴的旅途中,奮力追趕著一個難耐而經久的渴望,一路飄搖登上了摩天嶺後,才知道蒼天和大地是如此的完美無缺和美不勝收。
萬福來采購的牲口終于到來了,蘇敏敏給趙起升挑了一匹頭上有白片肚子上有白點的黃馬,黃馬渾身髒兮兮的,毛色灰暗,糾糾纏纏地結成疙瘩,起升一肚的怨氣,看敏敏的眉眼又不敢多說什麼,臨走的時候敏敏問︰「還短點兒啥,快說!」起升想了想說︰「啥也不要,就要你身上的那個香!」敏敏說了聲到河邊等就回了屋。
敏敏在河邊給馬洗了,還拿了小梳子給馬梳了一遍,經過梳洗之後,大黃馬除了有點瘦之外倒也精氣神十足,敏敏說這馬就是沒喂好,牽回去就知道了,是個能做活的東西,騎著特好使,要拉車套碾,總還要調一調。敏敏來的時候還背了一套馬鞍,把起升扶到馬背上以後眼里就噙滿了淚花,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圓鐵盒遞給他,小盒上畫著幾只小鳥,中間寫著「百雀羚」三個紅字,聞一下濃香撲鼻。他把二百元錢給她遞過去,敏敏打了一下他的手說︰「有良心,就再來,當你的路費!」說著在馬上拍了一下,大黃馬騰起四蹄向西躥去,起升回過頭來,敏敏兩只手捂著臉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