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馬的蛋`子放起亮光只用了一月多的時間,趙老拐喜笑顏開地找到了安鄉長,安鄉長說︰「後生可畏,我就說過,工農是一家,在哪兒都開花,再買回幾匹好牲口來,拿點兒大貢獻,——這群眾的眼楮雪亮,肯定重用!」
趙起升準備啟程的頭天晚上,渾身說不清是癢還是熱,怎麼也不能入睡,那個使他的「青柿子蛋兒」變成「紅柿子團兒」的地方,蓬蓬勃勃地象植入了半截 面杖,**辣地脹得難受。他想起了社里那頭仰著脖子卷曲著嘴片亂轉圈的叫驢,就拿出那盆「百雀羚」在上面涂了一些,還拿那個圓圓的小鐵盒在上面敲了兩下,生生地痛。整個身子象一只搭在一張拉滿了弓弦上的箭,輕輕地一動,就會「嗖兒——」地飛出去再不見蹤影,可那只緊攥著箭桿的大手就是不松,那只箭就憋脹得要命。
他起身舀了幾瓢涼水兜頭沖了一會兒,身上似乎好受了些,當兩腿間「百雀羚」的幽香再度鑽入肺腑之後,那根弓弦就再次被拉滿,箭又搭了上去,當他把「百雀羚」的香脂再次揉`搓上去之後,那支箭竟吱吱地尖叫著飛遠了。他好象羽化成仙了。
羽化成仙不久,他就睡了。當朦朦朧朧的曹家集的叫湯驢肉店剛剛閃現在眼前的時候,趙起升就猛地一驚醒了,那是他娘張紅梅啪啪地拍打他屋門上的釕 。他呼地從炕上坐了起來,出了一身冷汗,——他夢見自己又睡在了叫湯驢肉店內,萬福來怒氣沖沖地在砸門子!胸膛里怦怦地跳了好一陣後,才懶洋洋地爬了起來。
張紅梅烙了一摞子大餅,換洗的衣服和應用的物什已包好了一個包袱,他雙頰紅紅地吃了早飯,出門的時候感覺身上有些軟。趙老拐一直把他送到白坡嶺以東三百台的長嶺上,老拐左扭右掉的好象在跳著一曲熱情豪邁的舞,——一種不遮不掩的原始放縱。
路兩邊和溝溝坎坎的山嶺上,滿眼碧波茵茵的秋莊稼象一片滔滔的海,正一步步邁向成熟和收獲的輝煌。當起升的身影漸漸地被一片綠海淹沒之後,趙老拐的心里才生起一片悵然,——兒子不過是一只剛出窩的雛鳥,抖抖地撲扇著稚女敕的翅膀,飛了,渺小的身影象滴入大海之中的一滴水。
往回走的時候他心里就更加不快︰剛張捯著吐纓的玉米,小小的穗子伸胳膊蹬腿地拼了全力正往外拱,秕歇歇的像人的大肚臍眼,他走了恁遠的路,卻要空手而歸了。心情就越來越郁悶。往回走的時候,他感到頂著歪的那條好腿頂端的那個軸,酸酸地有些脹痛。
遠遠地看見曹家集的時候,趙起升渾身上下早充滿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過了曹家集進了那片蔥籠的柳林後,萬福來叫湯驢肉的青磚瓦舍,就凝重無比地閃現在青枝綠葉之中了。
運河的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見深處的每一根水草。起升剛要彎洗一把臉,幾只蛤蟆就叮叮咚咚地跳入水中,游到遠處後才驚恐地「咕——哇,咕——哇」地叫兩聲,一群大白鵝警惕地張望著岸邊的陌生人,張望一會兒後猛地把頭伸到水里去,然後繼續在張望之中把撈到的食物吞下去。
他忽然感到自己像那些入水的蛤蟆或捕食的鵝,完全不必要的驚恐萬狀,卻自己把自己搞了個慌亂不已。他有些恨自己,恨過之後,敏敏的形象在腦海里就漸漸地生動而活泛起來︰那個長脖頸白皮膚香生生的女人呦,無疆的溫柔和愛意就像這河里的水,清澈見底浩浩蕩蕩;無言無語的滋潤就像無焰、無形的火,能熔化所有的剛烈,能囿禁所有的桀驁不馴。
趙起升像一根魚刺,蘇敏敏是一勺合了醋的白糖,他見到她,他就化了。
起升剛看清楚叫湯驢肉的牌匾,大門口坐著的老杜就一拐一拐地沖著他走來,根據他走路的姿態,他就遠遠地立了不動,老杜走到跟前後,低聲說︰「鬼小子,俺就知道你要來了,也不給順個信兒,叫俺在門口兒白坐了好幾天。——遠遠兒的,攆著俺影影兒走!」
起升跟了老杜,來到曹家集運河邊上一個不大的小酒館坐下,看見的人就問︰「老杜,這長時候兒也不來?敢是叫妖精給迷住了?不操心,說不定啥時候兒就叫別人把你給煮了‘叫湯人肉’了,——咦?把小子也給領回來了?」
老杜就笑,撮著嘴,像個折折皺皺的圓核桃。「看,像不像?一條腿兒不少做活兒,孫子也都恁高了,——你個狗攘的吃才,嫌你的不好使,把俺的借給你使使?咳!——人跟人就不能一樣,干革命的時候兒,咱沖鋒陷陣馬不停蹄,搞生產?咱也——,那句話兒咋說來著?噢,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唉!俺要趕上就真好咧,留在朝鮮,也是個華僑,再找個俊生生白年年的高麗棒子伺候著,生個竄種就跟你一個樣兒!你個狗攘的……」
被罵的人跑上來輕輕一摳老杜的,他就倒了,拐腿子歪歪地坐在了下面,蝦米一般地彎著腰。
起升以為他疼得哭了,低頭一看老杜正在笑,圓乎乎的腦門上一根一根的青筋跳躍著,咬著下嘴唇,嘴里的唾沫星子從大金牙的縫里呼呼地往外蹦。老杜終于喘上來那口氣之後,拿拐棍敲著起升說︰「還不快抽(——)恁大爺,孫子在他老娘的腿肚子上正轉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