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開始,我會到宮里去住一段時間。\\\超速首發\\www.neiyu.com你就別再來了。」照例是個靜謐無人的寂夜,蕭雪色倚在窗口對著月亮發了會兒呆,然後,突然這麼說道。
「……那我就到宮里去找你。」君風流一撇唇,滿不在乎道。沒什麼地方是他進不去的。
不是吧,「別給我惹麻煩,好麼?」蕭雪色轉過頭去看他,唇邊掛著柔軟的微笑,「反正也不會待很久的,等我回來以後,你還是可以來,如果……你還覺得我有趣的話。」說完,她不再看他,繼續抬頭看月亮。
銀色的月光透明而朦朧,掠過窗外的樹枝,披泄在她身上,如同輕盈的薄紗,泛著夢幻的光暈。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被勾勒出分外姣好的曲線,仿佛是要融化在那皎潔的月色里。
君風流靜靜地站在一片陰影里,望著她,眸中流露出幾分迷離與眩惑。
他看不透她,在和她相處的這半個多月里,他時時刻刻都在觀察,卻毫無所獲。這場由他發起的游戲,似乎陷入了前途未卜的僵局。
他一向喜歡女人,尤其是天真爛漫的少女,她們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沾著羞澀的露水,散發清新誘人的芳香。他喜歡她們為了他而盛放的模樣,那一霎那的美麗叫人心醉,而霎那過後,他就會立刻失去興趣。花朵是要哭泣也好,凋零也好,枯萎也好,與他無關,他也懶得理會。
多情,實則無情。愛花,卻不惜花。這就是他,君風流。
然而,眼前這個女子,他找不到讓她開放的方法。她不拒絕他的接近,甚至是把他當成了能夠自在相處的朋友,可也……僅此而已。他能夠想象,今日一別後,她不會想念,不會傷心,不會哀怨,她會把他拋諸腦後,如果他從此再不出現,她就會徹底地忘記他。
這種認知,讓他很不是滋味兒。
呵,也許,像他這樣的公子,偶爾也需要面對挑戰?
這樣想著,他的唇邊綻開一抹惑人的微笑。
「我等你。」他說。
會找到的,讓這朵奇妙的花為他開放的方式,會找到的。他,非常喜歡挑戰。
……
次日一早,蕭蓮漪身穿母親賀蘭瑤為她精心定制的華美嫁衣,登上了東宮派來迎接的輦車。與右相府擺出的隆重排場相比,宮里的迎親隊伍顯得相當寒酸,比之選妃宴那天,只多出兩前兩後四名侍衛,以及兩名宮女,充分展現了某人冷淡敷衍的惡劣態度。賀蘭瑤幾乎氣得當場厥過去,蕭梓風也一臉鐵青。
是的,他們無疑會成為全京城貴族口耳相傳的笑話。
「這人做事……真絕。」送走了蕭蓮漪,蕭雪色一邊小聲咕噥一邊鑽進了蕭皇後派來接她的馬車。
「雪兒,記得多去陪陪你姐姐。」賀蘭瑤走到車邊,語氣生硬地對她吩咐。
「我會的,娘。」她輕聲回答。
伴隨著車軸的轉動,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皇宮啊皇宮,一個無聊又……險惡的地方。
……
蕭皇後並沒有讓蕭雪色住在昭陽殿里,而是特別撥了靠近御花園的泠水閣讓她住。泠水閣並不大,由一間稍大的正廳和一間稍小的臥房構成,她很喜歡正廳里的布置,典雅秀麗,又不失華貴,還四面通風,懸掛著的水藍色輕紗隨風搖曳,帶來舒爽沁涼的感覺。整座泠水閣都是建在一座巍峨的石頭假山上,站在正廳外的寬大露台上向遠處望,視野開闊。瀑布水從假山頂上向下垂掛,流淌得並不激烈,猶如一道透明的水簾,聲音叮咚悅耳,在夜里听,更是空靈沉靜。
據說,這座泠水閣歷史久遠,是前朝宣帝在位時專為自己最寵愛的泠水公主所建,這位泠水公主的夫婿便是本朝太祖皇帝,後來太祖皇帝起兵反叛,逼死末帝而自立,泠水公主也在這場喋血宮變中失去了蹤跡,有傳聞說她神傷心碎自盡而亡,有傳聞說她在忠于皇室的宮人的幫助下遠渡蒼茫海逃亡到了遙遠的不知名國家,總之,這位公主的生死從此成謎,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成了名副其實的傳說人物。
太祖皇帝稱帝登基之後,追封泠水公主為昭烈皇後,這也是他有生之年唯一冊封的一位皇後。此外,他又命工匠重新修繕了泠水閣,無數個夜晚,他總是獨自坐在漆黑一片的閣中,似乎在懷念什麼,又似乎在哀悼什麼。
縱然是錦繡江山在手握,天下萬民皆匍匐。卻只得,紅顏凋零去,寂夜淒涼獨坐。又如何?
太祖皇帝薨逝後,泠水閣也自此塵封,從此無人踏足半步。直到三百年後的現在,蕭皇後再度下旨,重新啟開了泠水閣的門扉。
大凡有悠久歷史的建築,總會帶些神秘色彩,當然,更少不了詭異離奇的傳說。
「喂,你知道不知道泠水閣……鬧鬼的事兒啊?」
「哇,你、你可別嚇我!」
「是真的!我也是听年長的老宮女說的,說是前朝公主的冤魂會出來吃人。」
「呃,三百年都過去了,她……還在?」
「哎,就是這樣才更可怕!听說啊,她是被太祖皇帝親手殺死的,殺死之後就埋在這泠水閣的假山石下面,她的怨氣也因此聚結不散,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飄出來作怪,所以泠水閣才一直被封閉著沒人住啊。」
「呃?那、那皇後怎麼敢讓她佷女住到里面去啊?難道她不知道……?」
「嗐,誰知道?皇後娘娘性子古怪得很,宮里人誰不清楚?」
「……被、被你這麼一說,我心里頭毛毛的。」
「呵呵,說不定啊,你坐著的這塊石頭下面就埋著冤魂公主的尸——體——」
「啊呀!你嚇死我了!真是……」年輕的小宮女尖叫著跳起來,一蹦三尺高。
「噓!小點聲,你想讓里面那位听見呀?」年長一點的宮女連忙捂住她的嘴,小聲呵斥。
小宮女嚇得趕緊搖頭,隨後兩人躡手躡腳地跑開了。
在屋里一直安靜听著她們說話的蕭雪色輕聲笑了起來。
三百歲高壽的冤魂公主?呵,相比之下,她可是在地府待了將近一千年的老鬼呢。誰更可怕?
撇開鬼怪傳說不談,她在這兒過得很是愜意自在,到目前為止,她覺得宮中生活也不算太壞。除了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去昭陽殿待上大約一個時辰之外,她的其余時間都是自由的,可以任意支配,或者看書,或者發呆,或者散步,高興的時候也可以畫畫、寫字、吹笛,比在家時還要逍遙。
「雪色,在宮里住得可還習慣?」蕭寒月經常這麼問她。
「嗯,很好。有勞姑姑掛心了。」她總是點頭,乖巧地回答。
她的皇後姑姑對她簡直好得出奇,不僅細致地照拂她的飲食起居,對她的那些不太合乎禮儀規範的行為也很縱容。
「這是應該的,我本就應該好好地照顧你。」蕭寒月這麼告訴她,神情慈藹又似乎暗含著某種隱晦不明的深意,她猜不透那究竟是什麼。
不過,能得到蕭寒月的喜愛也並非壞事。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按照自己期望的那樣,無拘無束地隨性生活了,沒什麼不好。
「雪色。……雪色?」俊秀靦腆的少年公子從敞開著的門口緩步走進室內,就看見蕭雪色正趴在竹榻上閉目養神,一只手擱在腦袋底下,另一只手垂落,幾乎踫到地面。
唉,她怎麼老是在睡覺呢?少年眼中流露幾許無奈,見慣了那些規行矩步的貴族千金,她,還真是個異類。
「哦,是蘇朗啊。」听見響動,蕭雪色慢吞吞地爬起來,跪坐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用手捋了捋有點散亂的發絲,笑著說道,「我要的書帶來了嗎?」
蘇朗是賀蘭漠塵的伴讀,時常出入東宮。有一回,她去看望蕭蓮漪,出來的時候踫巧在宮門口遇到他。自那之後,也時不時地會見到,見著見著,聊著聊著,就熟識了起來,成了朋友。借著他能自由出入文淵閣的便利,蕭雪色時常讓他帶點外面沒有的珍貴書籍過來給她看。
蘇朗把手里捧著的木匣子遞過去,蕭雪色接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謝啦。」打開一看,嗯,李希的《龍騰游記》和《庫爾克雜聞》,劉一放的《神鬼志異》,孟思然的《野史笑談》,應該會很有趣吧?她一面翻一面想。
蘇朗默默地在她身邊坐下。換做以前,或者換做是別的女子,因循守禮的他是決計不敢這樣的。
「所謂禮儀這種東西呢,只不過是用來裝樣子給不熟悉的外人看的。既然我們是朋友了,還講究這些要干嘛?」蕭雪色曾經這樣告訴他。
潛移默化之下,他也漸漸變得隨意起來,當然,僅限于在她面前。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他覺得蕭雪色和太子殿下其實很有些相似,對于禮儀傳統之類的東西,都抱持著不屑和嘲笑的態度,只不過太子殿下的鋒芒太過銳利,而她,則是溫和地游離于外。
想到太子殿下,蘇朗的喉嚨緊了緊,那真是個可怕的人,如果可以,他一定逃得遠遠的。
「喂,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把書放回匣子里,蕭雪色剛側過頭來看他,就看見他臉漲得通紅還滿頭是汗。
「沒、沒什麼……」那種事情,叫他如何啟齒?蘇朗硬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蕭雪色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兒,隨即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太子殿下對你……」干了些啥?可憐的小綿羊。
蘇朗身子一僵,她能不能別這麼敏銳?
「別難過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蕭雪色大力地拍了拍蘇朗僵直的背脊,安慰道,「不就是被男人壓了嘛,找個機會壓回去就是了。」斷袖太子被壓的場景,想想就覺得美妙。
聞言,蘇朗差點絕倒。
「那、那、那個,我、我……逃、逃走了。」他結結巴巴地解釋,「殿下只是、只是……模、模了……呃……」天可憐見,他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眼見他滿臉窘迫的樣子,蕭雪色爆出一陣大笑。
「蘇朗,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哦。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被壓倒,因為你看起來真的是太……受了。
蘇朗雙肩垮下,叫他怎麼躲?身為太子伴讀,簡直躲無可躲。
「朗哥哥!」
伴隨著清亮柔膩的聲音,嬌娜美麗的女子直直地闖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列共八名宮女,外面還烏泱泱地站了一大片,排場驚人。但見她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飽滿瑩潤的嘴唇撅得老高,美好的身形曲線包裹在粉色的雲紋宮裝里,神情間,滿是不可一世的驕傲。
麻煩來了,蕭雪色暗自翻了個白眼。
「雪色見過寶華公主。」她站起來,屈膝,行禮。
賀蘭櫻高昂著線條優美的下巴,鼻孔朝天,把蕭雪色徹徹底底地無視過去。她一把拽住蘇朗的袖子,雙眸脈脈含情,嬌聲嚷道,「朗哥哥,你怎麼那麼久沒去看櫻兒啊?櫻兒好想你哦。」
冷,很冷,非常冷。蕭雪色打了個哆嗦,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
如果說這段時間以來的宮中生活有什麼瑕疵的話,那只有眼前這位嗲死人不償命的寶華公主賀蘭櫻了。
由于膝下單薄的緣故,成帝對這個長女也是唯一的女兒非常溺愛,因此養成了她目中無人囂張跋扈自私自戀的糟糕性格,正是這種性格,使她的婚姻大事成了讓賀蘭淳木頭疼得要命的煩惱。雖說能娶公主是件光耀門楣的事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她人盡皆知的惡名,尚未娶親的青年才俊貴族公子們就只想逃跑,同時祈禱霉運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賀蘭櫻要比賀蘭漠塵大四歲,今年已經高齡二十四,六年前,她本有一次出嫁的機會。當時,鎮遠將軍葉毅之子葉少華非常不幸地中了頭彩,一次圍獵中,賀蘭櫻見到了俊逸挺拔的他,立馬情竇初開一見鐘情,死纏著成帝賜婚。不料,葉少華竟然拒不領旨,留書一封後便遠赴連陽,又好死不死趕上庫爾克人率部來襲,連陽之役中,他死在了庫爾克戰神慕容恪手里。好好一個活蹦亂跳的新郎,轉眼間就成了身首分離的尸體,可憐吶可憐。
據說,他留下的書信里,只寫了六個字——
「娶公主,臣寧死。」
血淋淋的一語成讖。
從此之後,賀蘭櫻的掃把星形象深深地扎根在滿朝文武的心里,符合她擇偶要求的少年郎們爭先恐後地成親娶妻,一時間,媒婆樂歪了嘴,喜帖滿天飛。
賀蘭櫻的終身大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而今,第二個倒霉蛋出現了,他就是……蘇朗。
鑒于上一次的慘痛教訓,這次,賀蘭櫻決定采取較為柔和的策略——不著急賜婚,先發動猛烈的愛情攻勢。哼哼,憑她的容貌,憑她的身份,憑她的濃濃愛意,抓住蘇朗完全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她如此堅信著。
唉,早知道如此,蕭雪色發誓,她絕對絕對會離蘇朗遠遠的,她對成為公主殿下的假想情敵一點興趣都沒有啊。
也不知道這蘇朗到底哪兒來的這麼大魅力,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要壓倒他,寶華公主一門心思要嫁給他,真是奇哉怪也。
「回、回公主,臣、臣,呃,臣……」臣了半天也臣不出個所以然來,蘇朗祈求的目光飄到蕭雪色身上。
幫幫我!
順著他的視線,賀蘭櫻凶狠的目光也跟了過來,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個洞來。
你敢跟我搶男人!她眼中清楚無比地寫著這幾個字。
嗯,一邊是朋友,一邊是無意去招惹的麻煩,怎麼辦呢?蕭雪色仔細地想了想,很快做出了決定。
「回公主的話,蘇朗剛才還說等會兒要去看您呢,沒想到您竟然先一步找到了他。呵呵,你們還真是有緣呢。」她笑容可掬地說道。
「是真的嗎?」賀蘭櫻臉上立馬陰轉晴,故作嬌羞狀問道。
「當然是真的,他只是不好意思罷了。」她繼續笑容可掬。
「那還等什麼?朗哥哥,這就到我那兒去坐坐吧,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呢。」
蕭……雪……色!被賀蘭櫻拖著走的蘇朗心底哀號。
對不起了哦,蘇朗。蕭雪色眉毛一挑,無謂地聳了聳肩。
所謂朋友義氣這種東西,她是沒有的。
還有啊,蘇朗,你不能總是寄希望于有人來幫你,如果你繼續這麼怯懦下去,那就只能任由別人來擺布你的命運。
送走了蘇朗和賀蘭櫻,蕭雪色悠哉游哉地從蘇朗給她的木匣子里抽出一本《庫爾克雜聞》,饒有興致地讀了起來。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位于神淵大陸極北嚴寒之地的沃爾圖斯山上住著一位仙人,後來,這位仙人順著緹菈河往下游走,緹菈河在瑪塔山下與自西向東流淌的巴勒穆河相匯,有位騎著赤色神駒的神女也順巴勒穆河而來,兩河交匯,仙人和神女也相遇了。于是,他們結為夫婦並且生下了八個兒子,形成庫爾克八部。這便是關于庫爾克族人誕生的神話由來。
庫爾克族是個彪悍自由的游牧民族,好爭斗,喜殺戮,骨子里透著濃濃的原始野性。每年六月舉行的奇爾薩魯節是庫爾克族人最大最熱烈的狂歡日,奇爾薩魯在庫爾克語里意為戰神,奇爾薩魯節顧名思義,就是族中勇士們為了爭奪戰神稱號進行大比武的節日。
草原,勇士,狂歡的節日,這一切,使蕭雪色的心里涌起一種莫名親切的懷念感。
「雪色小姐,皇後娘娘有請。」
她抬頭向窗外望去,不知不覺間,落日已西沉,緋紅的霞光照亮半邊天空,如同絢爛的織錦。
「知道了。」唉,又得去例行公事了。
今天的昭陽殿,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熱鬧,賀蘭漠塵也不知是哪一根筋不對,竟然偕同蕭蓮漪一起來陪蕭寒月用晚膳,更詭異的是,賀蘭清遠也來了。原本只有她跟蕭寒月兩個人的餐桌上,一下子多出三個人來,真是好熱鬧。
「姑姑,雪色覺得有點不舒服,頭好暈……」她用手輕撫額頭,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姑姑能否容許雪色先行告退?」她實在待不下去了。
「不舒服?可要宣太醫來瞧瞧?」蕭寒月關切地問。
「不用,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姑姑不用擔心。」蕭雪色有氣無力地回以微笑。
「嗯,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謝謝姑姑。那雪色這就告退了。」她迅速起身。
「雪色……」蕭蓮漪的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情。
「姐姐放心,我沒事的。」蕭雪色走到蕭蓮漪身旁,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隨後敷衍地對著賀蘭漠塵和賀蘭清遠匆匆一禮,急不可待地離開了。
這三個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她毫無旁觀的興趣。
你們慢慢地攪和去吧,姑娘她就不奉陪了。
呵,逃走了呢。賀蘭漠塵眯了眯眼,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
以為避開他就可以置身事外?沒這麼簡單哦。
……
最近,蕭雪色時常會做這樣的夢。在夢里,一片黑暗,一片虛無,她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茫然,死寂。醒來以後,只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模模臉,竟是淚流滿面。
真是的,每回都是半夜里醒過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蕭雪色用冷水洗了把臉,甩去心里那種莫名難受的感覺。
呼,她長長地吁了口氣,頓覺清醒不少。
今晚的月亮有些害羞,遮遮掩掩地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只露出小半個腦袋。子夜的風些許微涼,萬籟俱寂,唯有瀑布流水潺潺作響,奏出空寂的美妙音律。
蕭雪色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推開門,走了出去。踩著石階一步步往下,兩邊都是黑魆魆的樹影子在搖晃,沙沙低語,很有鬼怪故事的氣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氛太好產生的錯覺,她似乎听見了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很輕,很飄渺的那種。
听說啊,她是被太祖皇帝親手殺死的,殺死之後就埋在這泠水閣的假山石下面,她的怨氣也因此聚結不散,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飄出來作怪。
白天那個宮女的話,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呵,難不成真的有鬼?
她微微一笑,步子輕快地循著那哭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奇形怪狀的假山石上布滿了黑漆漆的坑洞,流水織成的簾子在淡淡月光里變成閃耀的銀色,石頭圍成的水潭邊,蜷縮著一個白色的影子,緞子一樣柔亮的長發披散在身上,仿若幻夢。听見腳步聲,那影子猛地站起來,目光緊緊地盯住自陰影中走出的蕭雪色。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楮啊!一只是藍色的,剔透如晶,深邃如海;一只是紅色的,璀璨似日,熾烈似火,美麗得不可思議,讓世間所有的寶石都黯然失色。
簡直就是冰與火的極致,蕭雪色心下驚嘆。
「走開。」看著蕭雪色震驚的表情,白色的影子說話了。
那聲音,就像草葉上的露珠輕輕滾落,透明,清冷,帶著些許遺世獨立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