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誠走後一個小時,張恆等人也紛紛離去。由于中間發生了陳至誠這個不愉快的插曲,所以後來大家的興致都不怎麼高。尤其是劉思源黑著一張臉坐在一邊,更是讓人覺得掃興。
陳至誠誠懇道歉,並將欠條奉還給白小米,這出乎大家的意料。但白小米並沒有接受,冷言表示欠陳至誠的錢一定會還上。陳至誠立刻機靈地表示在白小飯進燕大這件事上不會從中作梗,反而會不遺余力地支持。
陳至誠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反差讓眾人模不著頭腦,尤其是他臨走前對方少東恭敬的態度,更是讓大家差點瞪破了眼珠。陳至誠前腳剛出門,吳博就迫不及待地問方少東是怎麼回事?方少東只是笑笑,說這是好事,別想太多,便不願多提了。張恆隱隱猜到一點,幾次欲言又止,礙于劉思源在場,沒有多問。
張恆臨走前和方少東互換了電話號碼,並告訴方少東明天見面的地點和時間,便和吳博匆匆離去了。王燕本來要留下來幫白小米收拾完碗筷再走,卻架不住劉思源在一邊嘟嘟囔囔催個不停,只好沒好氣地踢踏著腳走了。房間里只剩下白家姐妹和方少東三人,小蘿莉似乎有心事,撅著嘴不說話,白小米也是剛逢變故,沒有多大心情,只是悶頭收拾桌子。方少東待在小小的屋子里頓時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做些什麼好了。他本來打算幫著白小米一起收拾碗筷,但剛要動手便立刻被白小米挽著袖子趕到一邊去了︰「去去去,大老爺們兒添什麼亂呢!喏,你去看看那個死妮子撅著個嘴干嘛?」
方少東有些訕訕地擦了把手,來到了小蘿莉對面坐了下來。小蘿莉苦著臉,撅著肥嘟嘟的小嘴唇連看也不看他,只是抱著一個大公仔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出神。方少東有心想閉目養神,卻又覺得住在人家家里不做些什麼心里過意不去,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呃,小飯,你——」
「別煩我,我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小蘿莉一動也不動,機械地打斷方少東的話。
「……」
方少東很尷尬地模了模鼻子,這種場面他還從沒經歷過,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應付,干脆閉上嘴,靜靜地呆在一邊。
可是沒過多久,小蘿莉卻找他說話了︰「喂,木頭!」
「……」方少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明白過來白小飯是在跟自己說話,有些頭痛地道︰「小飯,要有禮貌。」
白小飯像是沒听到他說的話,仍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像是那里有一朵花兒正在盛開一般。
「木頭你說,」白小飯嘟著嘴口齒不清地道,「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呢?」
「……」方少東很艱難地問她︰「這算是哲學問題?」
白小飯低下頭來怔怔地看著方少東,把下巴托在毛茸茸的公仔上道︰「這是小飯問題。」
別管是什麼問題吧,方少東覺得一個迷茫的少女對未來有了困惑,自己是有責任替她解答的。
清了清嗓子,方少東正色道︰「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
方少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白小飯用一種很鄙視的目光看著他。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白小飯不滿地翻著眼楮道︰「都說是小飯問題了!」
「……」方少東感到很頭痛,他不明白「小飯問題」算是什麼問題?又該怎麼回答?
白小飯將懷里的公仔摟了摟緊,撅著嘴接著道︰「那你說,人為什麼有那麼多煩惱呢?」
方少東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講得太深奧了,小飯听不大懂?他決定用通俗易懂的語句來回答小飯這第二個問題︰「人要是沒有饑餓的感覺,就不知道要吃東西。人要是沒有煩惱,就不知道要追求幸福。所以煩惱不可消除,正如一個人每天都會饑餓;但煩惱又是短暫的,就像每天吃完東西後就不會餓了。」
方少東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因為八年殺手生涯之中自己被老貓灌輸了很多知識,哲學、建築、美術等等,當時自己覺得學這些都沒用,現在看來,成為一個普通人,這些東西都是有用的。比如現在,教育一個對生活迷茫的少女,這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啊!
可是——
小蘿莉用更加鄙視的目光看著他,憐憫道︰「少東哥哥,看來大家都叫你木頭,也不是沒有道理。」
「……」
小蘿莉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滿臉憂色嘆了口氣道︰「木頭,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不等方少東回答,白小飯就自語道︰「要不是因為我的身體,白小米就不會欠那個混蛋那麼多錢,要不是因為我不爭氣考不上燕大,白小米也不用受那個混蛋的氣,要不是因為我,白小米早就嫁到有錢人家里,住大房子,不用和我這個小拖油瓶窩在這個小房間了。都是因為我不爭氣,才讓白小米過得這麼糟糕,我一定是全世界最笨的丫頭了,我總是讓大家為我擔心。」
方少東動容,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踫觸到。他確定小蘿莉是真的有心事了,可是他卻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開解,只好沉默。
白小飯接著自言自語︰「姐姐找了四個男朋友,都是因為我吹了。我知道,那四個混蛋,姐姐也都是為了我才去交往的。今天姐姐為了我要砍那個混蛋,我心里好難過。我在想,要是姐姐出事,我也不要活了。」
白小飯癟著嘴,豆大的淚花兒從忽閃忽閃的大眼楮里悄然滑落。方少東一看白小飯流眼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你先別哭,會有辦法的。」
白小飯默默地將臉上的淚痕擦拭干淨,又對著鏡子仔細檢查了一遍,偷眼看了看仍在門外忙碌的白小米,吐吐舌頭道︰「木頭,別告訴白小米我哭過,不然她會擔心的。」
方少東心里有些沉重,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個小蘿莉很堅強,和自己一直守護著的小丫頭一樣堅強。小丫頭是不是也像白小飯一樣,背著自己掉眼淚呢?
方少東抬頭看向門外那道忙碌著的身影,骯髒的廚台,破舊的樓道,滿是油膩的瓶瓶罐罐,這里一切都是殘破、黑白的,而唯有那一道忙碌中的身影是干淨的、彩色的。略顯窄小的油布圍裙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一頭秀發用一根彩色皮筋簡單扎起,露出象牙般白皙的脖頸,袖口稍稍挽起,露出玉藕般白女敕的小臂。一雙靈巧的手迅速地將一只只洗好的盤子放進盤架。尤其是她的眼神,專注而清澈,讓人砰然心動。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在飛機上大罵方少東「不是男人」,在機場外和出租車司機大打出手,甚至在自己家門口舉著菜刀就要砍人,方少東怎麼也不能把前面這些形象和面前這個安靜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可是方少東卻突然釋然了,這個女人只是謹慎地保護著她自己和妹妹的世界,別人稍有踫觸便會遭到她最劇烈的反抗。在這之前,他還是對白小米一點就爆的脾氣有些反感,但現在,他唯有敬佩。她是一個偉大的姐姐,不是嗎?
白小米忙完了手中的工作,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濕漉漉的雙手一邊走了進來。抬頭對方少東笑了笑,道︰「你們在聊什麼?」
白小飯搶先道︰「我問木頭問題,可他答不上來。」
白小米眼珠一瞪道︰「白小飯,要有禮貌。」
白小飯吐了吐舌頭,將腦袋縮到公仔後面。
白小米倒了杯水遞給方少東,道︰「小飯就是這樣,愛捉弄人,你別介意啊。」
方少東笑笑道︰「不會,我們聊得很開心。」
白小米饒有興趣地問道︰「哦?聊什麼這麼開心?」
白小飯絲毫不留情面地拆台道︰「切,木頭無聊死了,跟他聊天一點也不好玩。」
方少東有些尷尬,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確實挺無趣的,原來的憐花公子可不是這樣,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說變成方少東後,連「木頭」的性格也改過來了?
白小米呵呵一笑,轉過頭對白小飯道︰「小飯,去洗澡,然後回來睡覺。」
白小飯知道姐姐和少東哥哥有話要說,乖巧地答應一聲,便拿著洗漱用品出門了。
等白小飯出去,白小米對方少東笑道︰「這兩天先委屈你在我家打地鋪,等四嬸兒搬走,你再回家住。你放心,四嬸兒那人膽子小,嘴上強硬,但她回頭一準兒搬走。」
其實方少東最初的想法是自己出去住旅館,他也沒想要這個筒子樓里的房子。但看白小米的意思,分明是早就霸道地替自己做好了打算。果然,一看方少東不說話,白小米頓時又瞪大了眼珠︰「告訴你木頭,你剛回國,能省的地方一定要省下來!咱們從小就吃慣苦了,你可別出國一趟就忘本了啊!」
方少東模了模下巴,苦笑道︰「我是說,我在這里打地鋪,不太方便吧?」
白小米「切」了一聲道︰「我都沒覺得不方便,你害羞個什麼勁兒?中間不是有簾子嗎?」
方少東沉默下來,他還是有些抗拒,但卻不知道怎麼拒絕白小米的熱心。
白小米接著道︰「不過,過幾天燕大開學了,我打算去市區租一套房子。小飯身體不好,她不能住校,所以我必須趕去照顧她。你要是嫌咱們這兒太偏遠的話,我們可以去合租一個兩居室的房子。」
方少東想了想,點頭答應下來。也許,到時候自己可以照顧這兩姐妹一二。
白小米沉默半響,突然道︰「木頭,謝謝你今天做的一切。」
方少東搖搖頭道︰「這沒什麼。」
白小米將身子輕輕靠在椅背上,很疲倦地道︰「小飯心髒一直不好,前年動過手術之後,情況穩定了一些。可就在三個月前高考最後一門課程的時候,她突然又犯病了,所以,就沒能考上燕大。我沒辦法,只好又求到陳至誠頭上,卻沒想到事情——唉,這些天我一直在為這件事發愁,本來陳至誠提出很過分的要求,我已經放棄了,打算讓小飯上差一點的學校算了。沒想到,最後還是陳至誠幫了忙。」
白小米自嘲地笑了笑︰「陳至誠一定更看不起我了,不過不要緊,只要小飯好,我什麼都無所謂。」
方少東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可是他現在卻有一種想知道白小米過去的沖動,不禁問道︰「你和陳至誠?」
白小米白了他一眼,笑著把他的腦袋撥到一邊去︰「小孩子家家的別打听!來木頭,給米姐捏捏肩。哎喲,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