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陽正南了。楊柳感到熱燥，汗水沿鬢角流下。熟話說︰「路遠無輕擔」。楊柳已氣喘吁吁，口渴難耐。她向路旁一戶人家，討瓢涼水，一飲而盡。歇口氣，繼續趕路。
一會兒，一棵傘形的大柳樹，進入她的視野。她對這棵大柳樹太熟悉了。高中三年，來回都要在樹下歇會兒。天熱時，還要在旁邊池塘里洗把臉。
這棵大柳樹離家還有小半路程。她想，再歇會兒，一口氣就能趕到家了。于是，加快了步伐，到了大柳樹下。
她吧東西放下，取出毛巾，去池塘邊洗臉。在確認不會被人發現後，又解開粉紅色汗衫的紐扣，把上身擦拭一番，匆匆扣好紐扣。
當她站起身，向回家的路上張望時，心里猛的一沉︰一個騎自行車的飛一般的過來，尼龍絲褲腿，在風里頻頻擺動。心想︰怕是大金牙吧？真是「冤家路窄」。因為，半月前，她在家里，曾經見過大金牙穿著這樣的褲子，騎自行車趕集。
楊柳想回避一下，可附近無隱身之處。趕緊走吧？前面里邊是一塊很大的高粱地。她心里像是敲鼓，當她發現池塘那邊有個干活的社員時，心才平靜下來。
楊柳索性坐在大柳樹下，掏出書，裝著看書的樣子。
大金牙認定楊柳上不著大學，一直想入非非。這會兒見楊柳一人在樹下看書，就「性奮」起來，眼里發出狡黠的光。
「這天可真熱呀！楊柳，你考上大學了嗎？」大金牙把自行車放下，用額毛巾擦著汗，咧著吧啦金牙嘴。
楊柳心里涌起一股厭惡之情，頭也沒抬，冷淡地說︰「還不知道。」
「想上大學，五類分子子女怕不行吧？」大金牙得意地說。
楊柳火熱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點。面上蒼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是進城托人買化肥的。」大金牙自言自語，取下草帽扇著風，走到楊柳跟前。
「不上大學也沒關系，隊里正需要你這樣的文化人。我早就想好了，讓你當記工員。」大金牙討好地說。
楊柳沒吱聲，抬頭望著遠處，臉上掛著冷笑。當大金牙想用草帽墊，挨楊柳坐下時，楊柳臉刷的紅到耳根。就呼的站起來，前走幾步，給他一個脊梁背。
一臉難堪的大金牙，向周邊瞅了瞅，賠笑說︰「我沒別的意思，別介意。」
為擺月兌大金牙的糾纏，楊柳攏了攏鬢發，背起鋪蓋，提起網兜，氣沖沖的說︰「你進城吧，我得趕回去。」
「那好，」大金牙像個笑面虎，「把鋪蓋放車上，回來給你送去。」
「不勞駕啦！」楊柳說著，大步上了路。
大金牙討了個沒趣，可他怎麼甘心呢！他想︰你楊柳想上學？做夢！孫猴子還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呢，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三
大金牙原名趙虎，是楊柳生產隊的隊長。他從小就頑劣不馴，小伙伴們都得听他的。不然，就得挨揍。有一回，上樹掏斑鳩而，失足摔個嘴啃地。口鼻流血不止，昏死過去。家人急忙把他送縣城一家美國教會辦的醫院搶救，才撿一條小命。
而縫補過的嘴唇留下疤痕，門牙掉落兩顆，瓖了金牙。事後大家叫他疤拉嘴或金牙。叫前者，則目眥，叫後者，則默認。成年後，「金牙」前面又加了一「大」大字就成了他的綽號。打金牙上初二時，父親病故輟學，娶個老婆，不堪其虐待，跳溝淹死了。趙家在生產隊是大戶，他先當會計，後來一直當隊長。
楊柳上初三時，大金牙就饞涎欲滴，托人想楊柳家求婚。要楊柳嫁給他，會隊里當記工員。他認為，楊柳孤門獨戶，離鄉人，又攤階級，定能如願以償。
誰知媒人回話︰楊家說，楊柳年齡尚小，求學心切，拒絕求婚。
大金牙臉晴轉陰。心想︰年齡尚小？翻過年17歲了，像頭茬韭菜，正可口呢。求學心切？想上大學？哼！做夢！
大金牙覺得臉上無光，思忖︰不如當面試探楊柳，開導教訓她，別不知天高地厚。
那年寒假，楊柳參加隊里干活。有一天是給小麥追肥，當時，前世土雜肥。這送肥的工具全是木制獨輪車。每輛車兩人，，男勞力推車，婦女拉。車肥送地里折回來，拉車的推車，推車的甩手後面跟著。
晌午頭兒，大金牙從大隊開會回來，有意將和楊柳一輛車的男勞力派去跟別的活兒，由他推車。楊柳雖不情願，但在眾人面前，也不好說什麼。
車子裝滿糞後，大金牙又把月兌的棉衣送回家，故意拉在最後。當楊柳推著空車往回走，大金牙十分得意。
楊柳白女敕的頸項，背後擺動的扎著紅絨繩的辮子。一縷雪花膏的幽香，讓大金牙「性奮」起來，遂萌生非禮之心。但前方傳來吱呀吱呀的糞車聲，只好作罷。就挑、逗說︰「楊柳，你攤階級，上不著大學，就別上了。回隊里當書記員吧。」
楊柳敷衍說︰「上不著大學，農村也需要文化，也需要現代化知識嘛。」
「哈哈哈……」大金牙笑出聲來。「出身不好，還唱什麼高調。一輩子平安無事，有吃有穿就是修行的了。」
楊柳不屑也無知者談論是非曲直，就以沉默表示反抗。
大金牙以為楊柳開竅了，又緊接著說︰「楊柳，嫁給我吧，保管一輩子吃穿不愁。連你父母也陪著享福。」頓了一下又說︰「你父母年邁體弱，吃苦受累，你不心疼嗎？」
楊柳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就壓抑著怒火，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俺不敢高攀！去找門當戶對的人家吧！」
大金牙砸吧砸吧疤拉嘴，想說什麼，迎面來了幾輛糞車。楊柳氣呼呼地把空車推到糞場，就借故干別的活去了。
大金牙向楊柳求婚不成，就記恨在心。後來楊柳父母盡干髒活累活，還經常在大隊學習班上挨整。父親還以「破壞統購統銷」的「罪名」坐了兩年大院。
痛心的往事讓楊柳感到前程籠罩著一層陰影，不禁掉下淚來。
楊柳不願再給父母增加憂愁，就把苦水咽肚里。到家強顏歡笑，只說高考的自信。
父親臉上的皺紋笑成一朵花︰「考上大學就能從苦海中上岸了，我和你媽死也閉眼啦！」
母親笑眯眯地說︰「前晚上，我夢見一只金鳳凰落在咱院的梧桐樹上了。這不是應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