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帶著夾被和吃的去看父親，並找支書評理。
當時有規定，五類分子被關禁閉，一天三餐秫面稀飯，還必須交3元伙食費。
楊柳到了大隊部，听說父親被關進一間小屋，有兩個民兵看守。楊柳向看守的民兵打個招呼，就將東西交給父親，去找支書。
不料支書進城辦事了，辦公室只有老會計值班。
老會計很通情達理，先倒碗開水叫楊柳給父親送去，然後說︰「大金牙脾氣賴，因和公社王書記攀上了什麼親戚（是他姐夫表哥的小舅子）。連支書還讓他三分，誰能說上話呢？」想了想又說︰「你去找副支書劉明理，托他說說看，也許差不多。」
「是劉寨的嗎？」楊柳問。
「不錯。他是大金牙的妻表兄，二人的關系很好。」這時楊柳忽然想起來，好像是中學同學許莫的姑父。記得有次放假，許莫跟她走一路，說是去劉寨姑家。
「他愛人姓許嗎？」楊柳進一步打听。
「是的。娘家是街上的。」
「謝謝大叔指點。」楊柳感激的說。
老會計說︰「謝啥，快去。」
楊柳告別老會計，到代銷點買了三包煙。兩個民兵一人一包，父親一包。向父親交代一下，忙回家叫母親煮面條，她和大弟吃了去找許莫。
傍晚，陰沉，悶熱。姐弟倆帶上雨傘和兩瓶蜂蜜上了路。
許莫是楊柳中學的同班同學，楊柳曾去她家玩過。她中學畢業沒考上高中，現在是公社扎花廠的工人。
楊柳想，許莫該下班了，就決定先到她家里去。
走到芙蓉渠邊，荷葉響起噗噗噠噠的雨點聲。姐弟倆急忙卷起褲筒，將鞋夾咯吱窩里，張開傘，一股勁兒感到了許莫家里。
許莫剛吃過晚飯。父母陪客人在堂屋里說話。
許莫將姐弟二人領到她住的偏房里。
楊柳說明來意後，許莫同情的說︰「只要姑父能說上話，我去找他講情。這個大金牙也太壞了」。
此時，雨嘩嘩啦啦的下達了。閃電不時撕裂夜幕，雷聲響徹夜空。
許莫說︰「今兒怕不行了，雨這麼大。我還沒請假。」想了想，對楊柳說︰「今兒晚住下，等下小了，我去廠里請假，明兒一早去找俺姑父。」
楊柳說︰「好，馬上弟弟另找地方休息。」
許莫見家里來了客人，不寬綽，點點頭。又看著蜂蜜說︰「你有難處，我能幫忙，責無旁貸。拿這個就見外了。」
楊柳笑著說︰「剛取的，大叔大嬸嘗嘗新。」
「……」
弟弟晚上去哪兒休息呢？楊柳費了一番心思。街上有幾個熟人。可平時無來往，不好打擾人家。到高老師那吧，又不忍心給兩位老師添麻煩。只有到肖老師那兒。他單身，方便。讀高一的弟弟楊彬，是首義中學去年的畢業生。肖老師也熟識。就安排大弟去那兒休息。並交代他，說找許莫父母幫忙銷售蜂蜜，不巧遇上這天氣，姐姐叫我來住一宿。
「……」
肖凡當然二話不說。然而，有疑問︰他知道楊柳家的蜂蜜不多了，取少量的蜜，自己就可以出，售，為何又托許莫父母呢？即便如此，為何又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天氣過來呢？似有別的原因。于是，他再三盤問楊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肖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關于大金牙欺負楊家的事，楊柳上中學時，肖凡就知道一些。他認定，今兒發生的事，完全是大金牙的報復。這印證了「紅顏禍水」的舊話。
他又想，即使許莫姑父肯幫忙說情，也不能平白了事。非罰款不可。于是，他輕輕起身，把剛領的50元工資，連同手頭的錢，湊齊100元，用紙包好，寫上幾個字，壓在枕頭下面。
下半夜，雨停了。
第二天一早，楊彬回去上工。肖凡把準備好的錢給他說︰「你姐準備上大學的100元錢，在我這兒放著，那回急用，先把你父親的事辦好吧。」
楊彬就把錢接著了。
正如肖凡所料，第三天早晨放工時，生產隊會計神色冷峻的對楊柳和母親說︰「扒去楊家富一個月的工分，罰款50元。加上三天伙食費9元，共59元。交錢放人。」
楊柳壓抑著內心的屈辱，對母親說︰「咱上哪兒去講理呢？想法把罰款湊齊，叫俺大回來吧。」
母親含淚說︰「家里只有十塊八塊零用錢，只好把你準備上大學的100元錢打散了。」
楊柳愣了一下︰「我啥時準備100元錢上大學呀？」
「你不是放在肖老師哪兒嗎？昨天你弟拿回來說的。」母親邊說邊打開箱子，拿出來遞給楊柳。
楊柳見包錢的紙上寫著︰100元，楊柳存。若有所悟，就把楊彬叫來，問個究竟。楊彬就把原委說了。
楊柳責怪道︰「我咋安排你的？」
楊彬說︰「肖老師不信，一再追問我，所以……」
「我沒有在肖老師那兒放錢。這是他為幫助咱，故意這樣說的。」楊柳對母親說。
母親嘆口氣說︰「天下還是有好人哪！」又說︰「那就把罰款交給會計，上午叫你大回來吧？」
楊柳遲疑的說︰「你先吃飯去吧！」
母親的心冷縮了一下，認為女兒不想用肖老師的錢。可這是火燒眉毛啊！
母親在當門吃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楊柳說︰「咱不能白用肖老師的錢。秋後，活閑了，我跟小彬（楊柳小弟）趕緊挖半夏和貓爪草（兩種中藥材），加上蜂蜜，這兩項也能出息個百兒八十塊。再湊湊，就把肖老師的錢還上了。至于你上大學，向親戚告借，也不能說事。」
楊柳在里屋，看著包錢紙上熟悉的筆跡發呆。
肖凡的幫助，使楊柳思想產生很大的壓力。她疑惑肖凡的動機了。不過，她又想，對學生的難處，肖凡一向就是主動幫助的。她聯想起馬國慶的事。自己是他的得意門生，這樣做，也是很自然的。又听了母親在外間的一席話，心里的壓力就減輕了。于是，就把對父親的罰款，如數交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