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晉王揉揉微蹙的眉心,看著牆角的青銅步搖式油燈漠然沉思!
亥末了,青銅滴漏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響著,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自己似乎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與一清雅的少年並轡同行,少年腰間的玉飾不時發出的聲音,與這時間流逝的聲音是多麼相似啊!你明明听得到的,你甚至看得見它,但它永遠都不屬于自己。那個少年如夢一樣出現過,但終究是夢!
很多年前了,他死了,死在父王賜下的一樽甘冽里!
後來……後來,當然就忘了他了,因為自己成為了一國的王,後宮里來了很多的美人,當然,也有像那少年那般漂亮的!
這些美人來了,這些美人老了,然後另一批美人來了,另一批美人老了,最後連自己的頭上也有白發了,那些美人的面容竟都是模糊,而那少年的身影卻日漸清晰!
現在,自己的王宮又來了一位美人,傳說與那少年一般美貌,更兼有那少年一般的頭腦!
言奎帶著齊國質子的血書回到洚城,他是自己最忠誠的將軍,所以將涇臨的真相告訴了自己,對于那位質子的大膽,自己當然不會輕易饒過他,所以當言奎說起公子伊身側隨時隨地都帶著一位風華少年時,自己就決定了。言奎說起這少年時竟然難得的露出贊嘆之色,而這少年在涇臨所為確實稱得上機敏,自己便更加好奇了!
美人實在太多,有頭腦的美人實在太少了!
他知道,這少年必然在恨著自己,這不奇怪,因為這少年心有所屬。
既然心有所屬,那就心有羈絆,這少年便注定要成為自己的孌寵。
想到這里,他不由渾身熱血沸騰︰「來人!」
殿門打開,寒風順著門洞灌了進來,晉王一陣低簌,突然便想起此時已經快十月了。
「陛下!陛下」寺人蔽一手輕拍著,一手持金盞,輕輕地把水送進晉王口中,柔聲道︰「陛下,可好了些?」
晉王一邊低低喘氣,一邊擺手︰「無事!擺駕……孤王……孤王駕幸倚桂宮!「
「陛下,宰相他……」寺人蔽提醒晉王。
「宰相?」晉王凜厲的雙眼掃過寺人蔽,看到他渾身發抖,聲音愈發冷冽︰「晉國,現還是孤王為君!」
「是……是!」寺人一邊城恐的應諾,一邊指揮眾人為晉王更衣,正要叫人去倚桂宮通稟一聲,突然見到外面守著的小寺人慌張地闖了進來。
「陛……陛……下,西北宮大火!」
宮中無故起火,是為天降責罰!
晉王也慌了︰「速!速!帶孤王前往!」
眾人正在慌亂的時候,另一聲極細慌亂的聲音傳來。
「陛下,管……管將軍求見!」
管將軍?是看守倚桂宮的王宮侍衛長。
難道?寺人蔽一個激靈,偷偷地瞄了晉王一眼——挺立如松,面上不見絲毫表情——風雨欲來的征兆。
「宣!」
刀劍輕擊冑甲,晉王看到管將軍走了進來,施禮畢︰「說!」
「陛下,倚桂宮大火……」
沒等管將軍說完,晉王已然勃然變色︰「來人!將此無用之人斬了!」
這管將軍萬沒想到,自己只是奉命看管一個「囚徒」,一個「孌寵」,竟然落得了一個這樣的下場!
等晉王等趕到倚桂宮時,大火還在肆掠著,上竄的火舌仿佛來自閻羅地獄的雙雙手,滿眼的紅色,如同鮮血一般的紅,灼熱的溫度,仿佛失去了的痛苦,晉王突然想起那個微笑著死在自己懷里的少年,嘴角也掛著與這火一般的顏色,那紅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濃,似乎變成了紫色,似乎變成了紫藍色,最後是一片漆黑……
第二天……
公子府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知道公子伊的心情不好……
連日的大旱終于結束,這天早上天便陰沉起來,中午便下起了雨。
公子伊站在窗下,看見銀杏樹上早已沒有了葉子,只感到心里空得厲害。
第五天了……
「公子!」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是勝︰「剛收到晉宮消息——倚桂宮昨夕大火!」
公子伊一听,如遭雷擊,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勝看到公子伊這番反應,更是不解——連日來,他都在熟悉著公子的一切,他看到那叫夏華的劍士幾乎寸步不離公子,公子的命令都要通過他來傳達,夏華的意思便是公子的意思,總之是公子伊最信任的人,府里的人都傳說夏華是公子伊榻上之賓,他也是這樣懷疑,便向顧打听,還記得顧當時便跳了起來︰「不要侮辱夏華,更不要侮辱公子!」如果夏華不是公子孌寵,為什麼公子伊待他與眾不同,而公子伊此刻的神情——面色蒼白,雙唇劇顫,這絕不是听到一個劍士不幸的消息該有的反應……
公子伊抬起頭來,看到一臉疑惑的勝站在面前,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遇上夏華的事,自己從來就把持不住自己——如果一場大火就能讓那少年命喪黃泉的話,那他就不配與自己站在一起!搞不好,這場大火……公子伊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夏君怎樣?」
「暫時不知也,然宮中搜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勝看著微微淺笑的公子,心里的疑惑更勝,心不在焉地將情況報告了。
面目全非?那就看不清楚是誰咯?
公子伊頓覺渾身一松,嘴角不由露出一個笑容來︰「大善,勝,爾先退下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