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快樂的暑假在江上平的腦袋里象過年時的煙花，只是那麼一閃就沒了，換來的是一把小鋤頭扛在肩上——爹的鋤頭是用舊鐵鍬改的，像《水滸傳》里魯智深的月牙鏟（村里人都這麼叫），哥早就換上了大人們慣用的鏟地家伙，這把曾經的戰友就被無情的拋棄給了江上平。
二遍地還沒鏟完，在滿村人紛紛嚷嚷的議論中，爹再也坐不住馬扎了，旱煙一扔就去了公社，臨走還沒忘惡狠狠地瞅了自己親愛的老兒子一眼，嚇得娘一下子就把孩子拽了過去。
等爹滿頭大汗地光著膀子，手里拎著唯一一件出門時才穿的外衣急沖沖的回來時，娘已經在兒子的抽泣聲中弄清了為啥數學會考五十九分。
原來有一天江上行起夜前就醒了，不過怕夜晚的倒春寒，遲遲不願起被窩，不經意間听到了還沒有睡覺的父母的話，更加知道了原來自己的上學竟然給家里帶來如此的大的負擔——不僅僅是自己不買面包、不吃冰棍、不喝汽水、不要新衣服就能克服的。看到前幾天下雨，煙囪倒了，只好通過東牆頭的一個窟窿來冒煙，經常嗆得媽媽滿眼是淚、一身是灰；還有房子的東山牆也要不行了，最晚雨季一過必須得抹一遍，不然啊，冬天可能就得摟著西北風睡覺了；最主要的是自己當初一沖動放走了那兩個小狐狸崽，以至于根本就無法逮著大狐狸，不僅沒了自己去縣里上學的費用，更加沒了家里小半年的花銷。想到滿是補丁的父親的褲子，已經洗得發白的母親的上衣，還有一年里倒有半年光著膀子的哥哥，江上行覺得自己虧欠家里所有人的東西太多了，拖累家里人的也太多了。
特別在考試前的夜晚，做了一個傷心的夢︰夢到自己一身新衣的到縣里上學去了，可是同學們的衣服更新，樣式更惹人喜歡，特別是同學們有的穿著「回力」鞋，高高的膠皮邊白得直耀眼，錚亮的鐵扣象每一雙嘲笑的眼楮一樣怒視著他，全班級的男同學都用新的「回力」鞋，無情的踩著他那雙個打著兩塊補丁的黃鞋，盡管以前自己還說那兩塊補丁就像一雙翅膀，能帶動自己飛翔。一邊擔心鞋會被踩壞，一邊想著一會該去哪里刷鞋，刷完自己有穿什麼呢，禁不住就哭了起來，醒來時一雙通紅的眼楮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于是在考試的時候就自作聰明地計算起數學題的得分，正好夠59分就在一個字也不肯多寫了——還堅強的跟自己說「不是我考不上，而是我能很精確的把握自己的成績，你們誰能？」如果考不上，不就省下了父親的辛苦、母親的憂愁、哥哥的羨慕和自己的自卑嗎？
听到這里，如山的父親一下子化作了一灘泥，欲哭無聲——究竟是孩子懂事好，還是不懂事的好呢？
「都說‘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誠不我欺啊！」不知什麼時候，瞎二伯站在了門口，「明個去問問先生，咱這娃咋才能去上學；咱娃子不是考不上秀才，是沒舍得考啊！」一邊說一邊在父親的應答和挽留聲中走遠了。
金秋九月，稻谷飄香，爹滿面笑容的看著田野，一面挑起了二平的行李，爺倆一起走在去往縣城的路上。清晨的絲絲涼意反倒讓原本滿面愁容的哥哥也笑呵呵地挑了二里地擔子就輕松的回去了。
「平，咱走吧！」再一次跟站在村口遙遙揮手的母親比劃了一下，禁不住想起了昨晚還在燈光下為自己縫制新衣時母親輕輕哼著的不知名的小調，「爹，咱走！」
就這樣，江上平借著在縣里作文大賽獲獎的特招名額成為了縣中學一年級一班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