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淒迷,晚風漸涼。
宇文修穿著一身雪白色的雍容貂裘,歲月似乎從未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白淨無瑕的臉容五官依是那麼精致秀美,只是氣質更為成熟,眉宇間卻有一汪凝起的滄桑。
他的眸光幽深,不似楚姬幽那般清涼澄澈,暗暗夾雜著迷霧般的妖嬈,魅惑眾生。
只是,單單這麼瞧著,他收起了往日帝王般的強大氣息,以往總是那麼難以接近,如今溫和的模樣竟讓朱雀不由地滋生出一些親近的情愫。
親近?
朱雀暗暗地月復誹,別開玩笑了。
往往在宇文修斂去一身鋒芒時,卻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朱雀自詡並不是特別了解他,然而卻恰恰了解了他的這一點。
宇文修靜默無息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就這麼站了多久,望著他肩頭飄落的雪絮,想是有一段時間了。
朱雀心驚,她的警惕心向來引以為傲,然而方才竟然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六年後的第一次相遇,在北海雪原的湖泊,朱雀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經的相處,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仿佛是在上個世紀,然而,冥冥之中,卻又像是昨天方才別離。
多麼復雜的感覺。
宇文修沒有說話,寡默不語,只是靜默地望著她,一雙淒冷的眼眸瞧不見什麼特別的情緒,暗暗交雜著審視的意味。每一次呼吸,都會呵出一道氣霧,襯得他的神情朦朦朧朧。
朱雀並沒有心虛地低頭,她想,他也許早已忘記了那個叫若芷的孩子,畢竟只是一個過客,甚至是他利用的棋子,怎有被他銘記的榮幸?
不過,她倒是深深地將他記在心里,每一個眼神,每一道笑容,縱然是不經意的神情,一抹淡淡的余光,眉心輕擰的一瞥,也是那麼記憶深刻。
兩個人都那麼默契,沒有打破這份詭異的沉默,沒有行君臣之禮,好似故友的相見,緘默無聲。
當初,他是遭人鄙夷的廢物皇子,被囚禁在牢籠中,不得自由。她還記得他總是喜歡輕輕唱著那淡淡的歌謠,伴著醇烈的酒香,低啞的歌聲在月色在飄搖。
那時的那個少年,穿著一身雪色的狐裘,慵懶地斜靠在榻上,不動聲色。如今,他卻是北齊的帝王,萬萬人之上,一舉一動,都足以令群臣所忌憚。
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話,「天地為籠,縱然海角天涯,自由難求,誰又不是一身枷鎖?」
縱然掌握了天下,宇文修,卻將自己禁錮在自己的手心。
朱雀忽然很想問,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心下暗暗地嘲弄,卻听宇文修溫潤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你叫什麼名字?」
朱雀一怔,忡愣片刻後,說︰「朱雀……」
「朱雀,」宇文修默默念著,唇角倏然彎起,微微一抹笑意,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走到她的身側,優雅地拂袍坐了下來。
朱雀忙道,「陛下,地上有些涼,這天冷地凍的,微臣送您回帳吧。」
「不。」宇文修斂下眼簾,「朕想坐一會兒。」
朱雀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站在一側,默默地注視著他絕美的側顏。似乎意識到她目光的停駐,宇文修淡淡地勾起余光,揚起笑意,問,「好看麼?」
「呃……」朱雀心虛地收回目光。
「過來。」
宇文修說著,向她勾唇一笑,朱雀愣了愣,走到他的面前,輕身蹲了下來。
「抬起頭來。」
她抬起頭,微微擰起眉心。宇文修打量著她,許久,緩緩道,「很像她。」
「陛下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宇文修輕輕地搖了搖頭,「陪朕坐坐。」
朱雀感覺很拘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雙臂環膝,循著他的視線眺望的遠方。
氣氛靜默而寧和,朱雀的心緒漸漸地平靜下來,好像她與他,不是臣子與君王,倒像是故友,並無身份的芥蒂。
她的余光悄然瞥向了他的側臉,後者漫不經心地轉過目光,視線在彼此之間交匯,朱雀不禁一怔,心下一咯 ,竟有些慌張,忙是轉過臉。
「你似乎很怕我。」宇文修淡然一笑,沒有帝王自稱,卻仍是不失氣度。朱雀輕輕搖了搖頭,宇文修說,「陪我下一盤棋如何。」
朱雀有些為難,「這里可沒有棋盤呢。」
「怎麼沒有呢?」
宇文修拂袖,隨意捻過一抹枯枝,在雪地上畫了起來,不一會兒,竟模稜出一副「棋盤」來。
「以地為盤,以石為棋。」宇文修隨意握起幾顆石子,平舉在空中,「猜先麼?」
朱雀說,「我的棋藝不好,陛下棋藝精湛,莫不如讓我先手吧?」
宇文修失笑。
曾經,那還是在軍情局的時候,朱雀的西洋棋極為強悍,圍棋技藝倒是有些生澀。進第九師的時候,楚姬幽熱衷下棋,便整日與朱雀切磋。
雖然進步了許多,然而比起宇文修,仍是班門弄斧,昔日有傳聞說,九皇子雖是廢物,棋藝卻是出神入化,無人能敵手,就連冷墨灕,也曾拜過下風。
因此,沒落一步「棋子」,朱雀都分外的謹慎,宇文修從容地執起石子,雲淡風輕地落下,一來一回,朱雀頓感棘手。
不過一會兒,朱雀便無奈地抬起頭來,「有傳陛下鬼才棋手,較量之下,果真名不虛傳。」
「這就要放棄了麼?」
朱雀道,「陛下的每一步棋,已將我後路斬斷,棋局已是無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