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路暗暗打量著蘇小雨,她想,蘇小雨一定要暈倒的,心里就有了報復的快意,故意湊到蘇小雨跟前,又壓低了聲音說,和肖雁冰斗,我輸了。可是和你斗,我是贏家……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梁家的大少,價值萬金。
蘇小雨好像並沒有感到意外,或許根本就沒顧上听田路路的話,她不動聲色地坐著。田路路眼睜睜地看著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重又放回原地,眼楮依舊望向舞台,臉上的表情不可捉模。這讓田路路的心忽悠了一下,立刻迷失了方向,怎麼?天下還有這樣的女人,听到老公和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還能如此無動于衷?懶
田路路隱隱覺出,自己好像並沒有刺到蘇小雨的七寸。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故作鎮定,真看不出,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有這樣強大的內心。
難怪梁君這樣愛她。田路路的心里更加不爽,臉上重又泛起狐媚般的笑。
蘇小雨,你怕了,是嗎?你在用故作鎮靜掩飾內心的慌亂?你大概不知道,梁君有多愛我。做了梁太太又怎麼樣?他夜夜陪著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要識趣點,趁早離開,不要最後被趕出梁家大院。
蘇小雨沒有看田路路,舞台上正唱著《鎖麟囊》中她最喜歡的一段︰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蟲
田路路吸了一口煙,偷眼看著蘇小雨,不知怎的,這個靜若秋子的女子卻讓她的心惶惶的。和蘇小雨爭寵,她徹底懼怕起來。
田路路!耳邊響起一聲斷喝,幽暗的燈光下,梁君正站在面前,慍怒的眼楮,冰寒的臉色,讓人不寒而栗。
田路路驚了一下,正要張嘴,手已被梁君牢牢鉗制住了,他緊緊扣著她的手腕,把她從座位上拎了起來。
疼……田路路掙扎著。
梁君惡狠狠地瞪著田路路,聲音低沉,誰讓你來的?誰讓你找她的?他的眼神和那年在杭州的一樣冷,不過又多了幾分凶惡,和床上的溫情判若兩人。
田路路這才知道,自己錯了,徹底錯了,蘇小雨是不屑于同她爭。她就像是高明的畫師,不著一色,就贏了春色滿園。
梁君鐵青著臉,扣了田路路的手腕向外拖去,直到走出煙雨樓好遠,才把她狠狠甩在地上。
說!你見她的目的是什麼?剛才同她說了什麼?梁君的臉陰沉得可怕,在明滅的街燈下如鬼魅一般。
田路路忍住疼,邪邪地笑起來,梁君,你干嘛這樣緊張,沒有她,還有我,我哪一點比不上蘇小雨?
你……梁君暴跳如雷,反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聲音冷入骨髓,田路路,你听好了,你不是比不上她,而是沒有可比性,你根本就沒資格和她比,明白嗎?
梁君的話如此薄情,如此冷酷,像一把冷冷的刀,切斷了她殘存的希翼。田路路捂著臉上突兀而起的手指印,絕望地喊,晚了,梁君,她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哈哈……田路路說完,對著夜空發出一陣駭人的狂笑。
梁君的大腦一片空白,完了,蘇小雨知道了,什麼也沒了。他的希望,他的等待,他的愛……
你……你這個敗事的女人!梁君瘋了,又是踢她,又是打她。田路路有些害怕,顧不了疼,站起來撒腿就跑,往燈火處跑,往附近的一個商廈跑,跑得披頭散發,裙釵曳地。
蘇小雨和兩個保安也追了過來。蘇小雨一看那情景,一邊跑,一邊拼命揮著手喊,梁君,不要追,她懷孕了!
已是深夜,秋天的風凜冽地刮著,在夜里格外的響,梁君的耳邊只有風聲。
梁君飛快地追過去,田路路已上了樓梯,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後衣襟,「嗤」的一聲,衣服撕攔了,田路路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梁君愕然站著,呆呆地看著田路路在地上疼得縮作一團,慘白的臉已扭曲,殷紅的血順著雙腿流出來……
蘇小雨慌慌張張趕過來,看見田路路的樣子,她嚇壞了,蹲子,顫抖著手扶起田路路,沖著梁君喊,快上醫院啊,她懷孕了……
你說什麼?她懷孕了?梁君怔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驚恐,抱起田路路向停在路邊的汽車跑去。
蘇小雨和梁君在醫院忙了一天,直到第二天黃昏時分才回到秀溪山莊。
田路路流產了,而且是當著蘇小雨的面,這給了梁君沉重的一擊。梁君懨懨的,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他的生活從來沒有糟成這樣,他最怕的是蘇小雨會離他越來越遠,難道這一生注定了都要敗給譚家暉?
蘇小雨的頭也昏昏沉沉,情緒低到了極點。田路路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和空洞的眼神在她面前不停地晃,雖然她一向不喜歡田路路,可是,在冰冷的醫院里,一個女人的痛楚、掙扎、流血和絕望還是深深震撼了她。她已經看出來了,田路路愛上了梁君,一個女人沒有愛,就不會有那麼多恨。只是沒想到,一個風塵女子的愛恨也來得這麼猛烈,這麼淒絕。
這是個憂傷的黃昏。
樹葉一片片的落,殘陽余輝,殘照當樓。
明媚的秀溪山莊突然有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寂靜讓蘇小雨的心更空了,每向前走一步,就像向死亡和魔窟走近,一種莫名的恐慌牢牢鉗制住了她整個的身心。
蘇小雨和梁君走到第二個回廊的盡頭時,迎面看見四個保安抬著一個
長木箱,行色詭秘地走來,木箱中分明躺著一個人,蓋著白布,看不見面容。
從她身邊經過時,四個保安腳步緩慢,神情肅穆,一切寂然無聲,時空像凝固了一般。
蘇小雨的頭暈了一下,心慌得厲害,急忙用手扶了一下亭子的廊柱。
梁君蹙著眉問︰這……這躺著的人是誰?怎麼了?
領頭的保安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她叫許春英,今天早上沒的,主人讓抬出去買塊墓地下葬。
啊,許春英?蘇小雨眼前立即浮現出那個長相清秀的女佣,想起了一年前的夜晚在園中相遇,她紅腫的臉,還有她的淚水,她的哭訴,她的無奈。怎麼會?好好兒的,怎麼就死了?她還那麼年輕啊!
蘇小雨顫抖著手掀開了白布,白布下是一張白而蠟黃的臉,依稀還能看出活著時清秀的模樣。她的心咚咚亂跳,趕緊放下了白布。一陣眩暈襲來,她閉上了眼楮,穩了穩心神,再睜開眼時,卻看見許春英的一只手無力地從木箱邊滑下來,手腕上一道帶血的傷痕赫然在目。
領頭的保安神情一凜,輕輕說了聲,我們該走了。
蘇小雨站在院中,呆呆看著一行人慢慢向外走,像游弋在夜空中的鬼魅,最後,在風中縮成一個白點。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有什麼東西卡在喉間。
走吧。梁君扯著她的衣袖催促,他的臉色也不好看,在黃昏已經暗淡的光線中顯出幾分零落來。
晚飯後,梁君已經早早睡下。逼仄的空氣讓蘇小雨更加心神不寧,她下了樓到園中散心。听雨軒的秋海棠正一叢叢開著,秋海棠,她看見了秋海棠,一陣心酸,眼淚落了下來,去年此時,她頭插秋海棠和梁君舉行婚禮,已經一年了,世事多變幻,只有秋海棠還這麼清淡地開著,一任群芳妒。
真是一叢淺淡秋海棠啊,秋海棠,你真的能寄托相思嗎?蘇小雨還在暗自垂淚,忽听見不遠處傳來竊竊私語。
細听來,是兩個年輕女佣在飯後閑聊。
一個說︰許春英真是可憐呀,最後竟落了這樣下場。
另一個接話︰听說是半夜時分割腕自盡的,到天明時才發現,全身已經涼透了。
听到是議論的許春英,蘇小雨的心揪了起來,貼了耳朵听,一個字也不敢落下。兩個女佣依舊一替一輪地聊著。
你知道她為什麼自殺嗎?
听說是懷孕了,算是畏罪自殺吧。
听說是懷了主人的,那還得了!秀溪山莊不得天翻地覆了!
主人一回來就逼著她那個……
兩個人說到這里,低了頭,聲音越發低了,漸漸地,什麼也听不清了。只听見風吹樹葉的聲音,听來卻格外的恐怖,淒涼。
蘇小雨捂著胸口,還覺得心在怦怦跳著,不知怎的,許春秀的死像山一樣壓著她的心,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可憐這個從山里來的貧窮膽小的女孩,她那麼年輕,那麼美好,還沒好好見過世面,人世的經驗也少得可憐,也許她心里也藏過很多夢吧,可是這夢卻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過早地碎了。
蘇小雨能夠想象許春英自殺時的彷徨、無助、懼怕。她的世界那麼狹小,對于她,秀溪山莊就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王國,而她已經觸犯了王國的天條,只能以死謝罪了。蘇小雨不敢想象,怯懦的許春英是怎麼用一把冰冷的刀切開了自己的血管,然後,流盡最後一滴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