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月兌眾人的目光,閑閑策馬,倒是很有幾分意思。
「怎麼樣?」突利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什麼怎麼樣?」我扭頭問他。
「我們的騎裝,我們的賽馬會,還有,」他魅惑一笑,捻一捻我的碎發,「我們的發飾。」
我這才覺察到了什麼,瞥一眼馬鐙上的鞋子。咽一咽口水,囁嚅道︰「這可是你叫我說的。」
「嗯?」他很自然地想靠過來。
我挺直背脊,「停馬吧。」
他韁繩一扯,我躍下馬去。
隨即側坐在草地上,開始撩起下擺。手抓住靴身。
「喂,」他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皺眉道︰「你這是要干什麼!」
我眼皮也沒抬,爽利的把靴子月兌下,丟在一邊。
沒好氣的抱怨︰「什麼嘛,我的腳快痛死了。」
輕輕抬腳看看,還好,只是有點紅。
「你怎麼沒有穿襪子?這樣當然會硌到腳。」他數落著,一邊低頭察看。
我略感尷尬的把腳移到一側去。
「沒事的。不過,我不喜歡穿襪子,腳上套個鞋子,本來就不自由了,這樣沒有束縛,多舒服啊。」
嘴角不自覺的抿出孩子氣的笑。
「你很像我們大草原的女兒,向往自由,不受約束。」
「是嗎?」我抬眼一笑。
眼光瞥到血玉上面。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這塊玉……」
「我從燕兒那兒拿來的。」
「果然。」我自嘲的笑笑,「她才是你們草原的女兒。」
「你以為是她還給你的?」
「難道不是?」眉眼輕挑。
「你忘了,」他邪氣的笑笑,似玩笑,又似認真,「這是我送給你的定情之物。」
我慌得一下把手抽開,他手腳極快,手起手之間,玉落掌心。
好熟悉。
我不禁微微蹙了眉。
「怎麼,在想什麼?」
他野生動物一般的氣息讓我覺得很不自在,我不動聲色的把身子移開。
「沒,沒什麼。」我微微斂眉,「我只是在想,剛剛那個黑衣人是誰?身手好快。」
「怎麼,你不認識他?」
我看他一眼,反問道︰「我怎麼會認識?」
「是啊,你以前沒有理由認識。不過你現在要認清楚,他就是突厥第一殺手,卓勒。」突利的聲音寒意頓生。
「怪不得,原來是殺手。」我攢緊眉心。
「更重要的是,他是頡利的人。」語氣冷到凝固。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想到馬場上的一幕,不由得笑出聲來。
「有什麼這麼好笑?」
他懶懶的問著,整個人以手做枕,仰躺在草原上。
「我只是想到剛剛他和你搶那面旗幟,喂,該不會他為了贏錢,故意讓你的吧?」戲謔的看著他。
「也許呢?」他撐起身,饒有趣味的看著我。
「啊,這樣啊,那我還是把這個還回去吧。拿著多沒意思。」我百無聊賴的攤開手。
「還回去?」他輕蔑的笑了一聲,忽然身子一撲,把我壓在身下。「你以為這麼容易?你可知道,你已經闖了大禍。」
他的臉近在咫尺,依舊是一副游戲人間的表情。
我既驚又怒,反感的伸手去推他。
「你快給我起來!什麼大禍啊?我就知道,你這個家伙,總沒好事!」
他笑得惑人,手指撫上我的臉頰,低聲道︰「你可知道,這面旗幟,是送給心儀之人的?你接受了我的旗,就說明你願意成為我的入幕之賓。」
「什麼?」
我睜大眼楮,猛地一把把他推開,支起身子,竟止不住的顫抖。
怫然不悅,冷眉喝道︰「突利,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懂你們的規矩。要是我早知道,我是絕不會接那面旗子的!」
「是嗎?」妖異的瞳孔覆上一層暗光,「可惜,事實就是,你大搖大擺的接下了。現在,整個草原都知道,你,」他緩緩的站立起來,逆光集中在他的指尖,隨他的目光冷颼颼的射向我,「是我的未婚妻!」
「是嗎?」嘴角溢出一絲冷漠的笑,我慢慢的立起身子,「那我就告訴你。我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強迫我!不要說整個草原,就算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逼著我嫁給你,我也絕不會答應!」
一言完畢,心下竟然暢快了許多。
忽然有一只鋼鐵一樣的手緊緊的攫住我的手臂,痛得發燙的知覺裹住整個手臂。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手微微顫抖,似乎在隱忍住怒氣。
可是這只手的主人不知道,那種焦裂的怒氣已經在我的四肢上肆意亂竄。
他一言不發,我緘默不語。
馬行到他的營帳前。
我下馬回身欲走。
「去哪里啊?」他輕輕扯住我,臉上早已經是習慣了的嬉皮笑臉。
「你不願送我回去,我只好自己回去。」
我若無其事的松開他的手。
「回去?回去干什麼?今晚你就住在這里啊。」他涎著臉擋在我的面前。
我拉下臉來,隱隱有了些怒氣,沉聲道︰
「突利,你不要太過分!」
「你才是不要太過分!」突利狠狠的把我的手甩在一邊。
我怔在原地,靜靜的看他。
緊緊攥住手。
會是,現在嗎?
他把眉宇間的戾氣一瞬褪去,只余一點墨綠深陷眸心,可憐兮兮的說︰「你舍得我今晚死掉啊?」
「胡說什麼!」我心中念頭一閃,不禁皺眉,「你是說,卓勒,他今晚會行動?」
「呵,他今天既出現了。能這麼容易離開?」他的臉上掠過尖銳的笑意。
我不由得心煩意亂,「我們早應該想到的,他哪里會這麼容易放過你。上次還只是刺客,這次竟然是第一殺手!」
「我們?」他嘴角一勾,「你還有空擔心我,頡利恐怕也不會忘記你的。特別是,」他湊到我臉龐,「今天我們這麼的,夫妻情深。」
我白他一眼。不予理會。
按突利的說法,看來頡利的確已經注意到我了。
那麼,今天卓勒在賭攤的出現,也不會是偶然。
那麼,他在賽場上的出現,就……
我側眸看去,突利倒是一臉自在,倒是毫不擔心的樣子。
「你有幾分把握?」我抬眸以問。
「沒有一分把握。卓勒的劍術是突厥一絕,我自恃功夫不弱,但與他相比。沒有一點勝算。」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唇邊不自覺的抿出一絲笑,「你說服卓勒歸附與你,有幾分把握?」
毫不避讓的看他。
他也毫不忌諱的笑看我,眸光深深。
「我想,今天的賽馬不會只是讓我看看熱鬧這麼簡單的吧?先是正大光明的把我擺出來,讓我不幫你都不行。然後再是卓勒,你已經和他過過招了,而我,」自嘲的頓一頓,「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他接觸過了。一切似乎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我的目光在他的眸心停留少許,緩緩移開。
「只有你,永遠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他睫毛投在眼底的淡影,微微一動,牽了牽嘴角,「本來只有五分,但有你在。」
他握緊拳頭。定定看我,問道︰「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不是你說的。連死都要拉著我的。」嘴角無奈的一掛,「既然下注是你贏。這局,我自然陪你賭到底。」
他神情一動,欲攬我入懷。
我側身避開。
「突利,如果這局贏了,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他懶散謔笑,「什麼事?」
「放我走。」我眉目深沉。
 
;「不可能。」眸中濺出一刃浮光,他閉上眼楮。
帳內燭火全息。
我和突利靜坐榻上。
黑暗中看不見彼此。
我覺得很不自在。
特別是這樣百無聊賴的靜坐在黑暗中,等死的感覺。
有未知的恐慌。
那種恐慌隨時間的流逝漸漸逼近你,你看不到他的存在。但能清晰而敏銳的感覺到他的氣息。
黑色的空氣一瞬間凝固凍結。
死亡的劍氣密布。
「他來了。」突利幽暗的聲音是深處的苔蘚,讓人不禁後背起涼。
他一手帶過我,兩人直直的平躺在榻上。
呼吸聲清晰可聞。
心髒承受著那個黑衣人的靠近。
「 」暗夜中一道雪亮的刃影突地一涼。
冷白色直直的朝突利脖頸刺過去。
我的心中一凜。
突利忽的把我按在榻上,讓我動彈不得。
任由冷劍透空而來。
刃光一亮,在咽喉處生生卡住。
「你贏了!」暗夜一般的聲音涼生生的響起。
「沒想到,眾人眼里醉生夢死的阿史那突利,竟然是個深詭奇絕的大陰謀家!我卓勒就再隨姑娘下一次注。不過,你答應我的事…….」
「一定照辦。」突利揚聲道。
「好!」語音未落,寒氣已驟然散去。
突利用生命下注的賭注贏了!
我激動地一躍而起。
才發現手心密密的布了一層細汗。
「早知道這麼簡單,我就不這麼緊張的要死了。」我蠻聲抱怨。
「簡單?你可知道,這半句話也沒有,只靠定力和耐性的游戲。比戰場上的廝殺還要來的驚心動魄。只要氣勢弱了半分,恐怕剩下的就是我們的尸體。」
咿。我听得一陣心驚,脖頸上陣陣發涼。
爬下床鋪自己去取茶水。模了大半天,才模到全冷的茶。
生生灌了大半杯。
想起了什麼,興致勃勃的問︰
「哎,你說。這個卓勒怎麼這麼厲害。可以這麼準確的刺到你的面前。真的是憑殺手的直覺嗎?」
「卓勒天生奇目,夜間視物如同白晝。這也是他作為殺手的優勢條件之一。」
我贊嘆的點點頭。
「哎,對了,他剛剛說的,你答應了他什麼事啊?」
「天機不可泄露。」神秘兮兮的調子。
我小小的不屑了一下,回身往外走。
「去哪里?」他幾下就越到我的面前。
「當然是回去補一個覺。都怪你,叫我陪你折騰到這麼晚!」我死乞白賴的抱怨一句。
「那作為賠罪,我就允許你陪本王子睡一覺好了。」他欣欣然的拉住我往回走。
「不必!」我語出微冷,一甩手,抬腳就走。
他側身擋在我面前。
黑夜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好了,我只好善良一點,讓你住,我出去睡了。」
「這還差不多。」
我眼皮一翻,徑直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