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深淵,濺起一抹暗潮,歸于幻滅。
有濕潤的痕跡,順著他的臉頰落下,我仰頸,貼著他的肌膚,飲下那一滴痛。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落淚。
我希望是最後一次。
「你終于還是說了。」我低低的啞音細碎成無聲。
李元霸,舉錘罵天,死于當場。
「裳兒,我怕你流淚。」
「或者我確是傷心。但不願再無謂流淚。流淚太累,我厭倦那種無用液體。再也不需要。原諒我的自私,我想我沒有資格為任何人流淚。」
為那些已知的,既定的,無法改變的事實流淚,太傻了,太不值得了。
我不是那種傻瓜。
「我累了。」
他真的累了,心,是那麼容易累的東西。他卻硬要偽裝得自己無比強大,心如剛鑽,刀槍不顧。
「那麼,閉上眼楮。睡過一夜,一切都會過去。沉睡是一座墳墓,當你蘇醒,可獲重生。」
「好。」
他立刻沉沉睡去,進入一個冗長的夢魘。
我卻無法入睡。
整夜凝視他的睡顏。
微微皺眉,線條倔強,那因痛苦而扭曲的悲傷。
開始時,他只是低低叫著什麼,斷斷續續,糾纏不止。
我無法听真切,只能緊緊握他的手,執子之手,長執子之手。
我只求執子之手,可以忘子之痛。
「三兒!三兒!不!不!」
夜色將近,他忽然大聲吼出來,由心口一路直通喉嚨,再不壓抑。
闌光慘照,他的痛苦,絲絲分明,淋灕盡致。
極大的痛,再沒有可以掩飾。
我只能抓緊他的手,緊得肌膚滲透,融為一體,指尖有新鮮血液的祭奠。
我在。
世民,我在。
他緊繃的手,倏地一松。我听到指尖重新開始呼吸,那是很清新的聲音。
他面上的愁苦,如冬末春初的潮水,終于無聲褪去,遺留的水漬或深埋或淺逝。
痕跡不復。
我和他桃源一夢,不理世事,而斧柯盡爛。歸無復時人。
晨起,昨夜的失態仿佛只是我的幻想,他淡然自若,恍若無事。
我忽的一揪心。
上前,自身後擁住他。
「怎麼了?」他低側過臉望著我,半面睫毛細密低垂,簡筆畫就潑墨寫意,笑意晏然,「一早起來就這麼膩著我?」
我把頭貼緊他的脊背,默默搖頭,卻不說話。
「傻瓜,元霸的事,已經過去。」他清晰而平靜。
是,元霸的事已經過去,只有三兒,他無法過去,就此離開你的生命。
李世民,我心疼他,這個看起來睥睨蒼穹,談笑間灰飛煙滅檣櫓的男子,心底有不為人知的疼痛。他把那傷口藏的真深,連他自己幾乎也快遺忘。他向我袒露那傷痕,不單單是一個信任可以解釋。
我愛著他帶著傷痕的深沉隱晦,可我更心疼他。
我希望自己治療他。
可我無能為力。
對于我愛的這個男子,我也是無能為力。
愛得再深,亦不能夠做什麼。
我只能擁緊他,擁緊他,讓他知道,我在這里。
「世民,我,會在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