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為人臣,載違天命。
隋恭帝的「禪位書」如是說。
李淵磨磨蹭蹭,凡事總要三番四次,才能敲槌定音,好在謹慎,壞在拖拉。並沒有我欣賞的成大事者的果敢。
五月二十日,李淵自立,國號唐,改元武德,是為唐高祖。
世子李建成為太子,李世民為秦王,李元吉為齊王。
不過回來之後,我並沒有親自參與這些大事。
一是不想見到長孫無垢,二是回來後不知是否我錯覺,李淵對我冷淡不少,三是覺得自己身體差了很多,不想動彈。
那晚他回來,觸目覺得刺痛。
他穿了皇子的服飾,一直穿著,且要一直穿下去,我不想形容。
只是隱約聞到玄武門的血腥,還有對我的絕情。
是,我可以自那件黃袍看見。
都是不美好的東西,可以叫我心灰意冷,至死。
但他看不見。他只是心滿意足的笑。
他走向成功之路的每一步,正是把我逼至懸崖隕落的每一步。
但他不知道。
我知道,裝作無知。
我仍願意陪著他走那樣的路。
知道那是自己的死絕之路,仍要他無知的陪同我,蹈死不顧。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那樣的勇氣,欣欣然,走向自己的歸路。
「裳兒,吻我。」
這個男人呵,他得意時,可以醒握江山,仍要醉擁美人,才肯罷休。
我踮起足尖,輕觸他嘴角。
面頰還未離開,他已經將氣息撲面而來,反吻住我,深深糾纏一番。
看他目光戀戀沉酣,我有不祥預感。
「是否戰事又起?」
他輕松一笑,算我才對。
「薛舉在金城稱帝建秦。」原因簡明。
「人人都有帝王夢,定然想,既然他李淵做得,我怎麼做不得?自李家稱帝後,必然掀起反隋自立的狂潮。這是意料之中的。」我低頭思索。
「他入關挑釁。我需迎戰。」他淺淺挑起笑意,不甚在意。
他必定以為勝券在握,絕料不到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場大敗仗。
我把手卷過他的手掌,輕輕握住。
「世民,當心薛仁杲,你曾大敗他于扶風。他必想一雪前恥。」
「一雪前恥?」李世民不屑勾起嘴角,「赳赳武夫,他也配?」
「世民,」我泄氣,「不要輕敵。這仗,你恐怕會輸。」
明知道他驕傲如此,定是听不進我說的。一著急,竟把實話說出。
他的瞳孔一縮,目光復雜,神色陰晴不定,「你,竟對我這樣沒有信心?」
「不,當然不。」我咬著下唇,絞了絞手指,「只是,我有不好預感,人有旦夕禍福,或者你會染恙。」
「呵,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竟也有擔心我的時候?」李世民輕笑而起。
「什麼意思?」
「上次征戰,你並沒有擔憂之情。甚是輕松。」他手執著我的。
「可這次不一樣。」
「都一樣。只要我在,都一樣。而且,」他深看我一眼,似有嘲弄,「我不像你,我不輕易生病。」
我又氣又笑,「見了你纏綿病榻再想這番話,怕你沒臉見我。這次我可不去。」
笑生澀意,他,這次病得不太重吧?
「不要胡說了。」他低頭看見桌案上金角甜酥包,神色一黯,仿佛墜入深淵,「那是元霸愛吃的。」
我心一驚,周身薄涼。
他尚可提起他的名字,遠比我意志堅強。我已經不願意听到他的名字,怕阻礙自己幸福。
我很自私。
我只要自己快樂,已經無法在意別人幸福與否。
我不願心痛。
「父皇追封他為衛王,我已經替他擬好謚號。」他打開我緊握的拳,在手掌上寫一個字。
「懷?」我無聲笑了笑,「真不是一個好字。分明是那麼真摯彌久的深情,一落筆卻寫做了‘無心’的絕情詞。」
深情是他,無情也是他。
多情英雄,總是氣短,那是頂峰羈絆。所以,他必須逼自己拋棄情,這個爛俗的字。
情,不情。
若是必要,可棄至親至愛。
他察覺到我的情緒,緊緊扣住我的五根手指,痛的骨骼清晰。
「裳兒,這個懷字,我會寫給任何人。」他堅決的將手握得更緊,口齒清晰道︰「除卻你。」
情情,可是這個意思?
可我卻更似痴情黛玉。
「罷了,不說這些。」我輕輕拉扯他的衣袖,「這次,誰跟你北上高?」
「八位行軍總管。」
「姓劉的也會去吧?」記得就是劉文靜和殷開山兩人貿然出兵,才致使唐軍大敗。
「嗯。」李世民用指背在臉頰輕刮幾下,陷入思索,「文靜功勞與裴寂不相上下,卻在裴寂之下,只授官三品納言。」
姓劉的長得陰沉干瘦,估計是心胸不寬的結果。
「他心里肯定頗有不滿。」我將線索零星竄起,拎住世民衣襟,「世民,無論如何,切不可把兵權交給劉文靜。他一心求功,心態不穩,恐怕會決策失誤。」
李世民眸中神色快得看不清,只是眼臉收縮,目光掠過我的發頂,捻起我的碎發,「這些事,你不必管。我自有對策。」
「我知道你著意速斗,定守城不戰。可劉……」我眼光上瞟,見他眼神已有了危險之意。
他是孤家寡人,有獨絕傲氣,近乎偏執。宏圖霸業,不喜歡我一個女子,染指。
我語氣軟下來,「好了,我不再說了。我困了。」我踮腳自他發上取下金冠,用手指梳著他的黑發。
其實他的頭發並不是純黑,是極深的棕色,借著燭光很明顯,絲絲瑩潤。
「明日出征,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