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笑著，兀自微微抿著嘴角，目光不瀾。
「是，裳兒，我承認很自私。我要拿十五萬將士的命，去交換，交換我所不能失去的。可不要緊，有些東西失去了，不過費些時日就可以奪回。而有些，一旦失去，拼卻一生但無力回天。所以這場交易是值得的。我不會後悔。」
他輕輕搖曳目光注視我，仿佛那目光可以撫模我的臉頰。
我一派茫然，「你究竟在說什麼？你想交換什麼？」
他低低垂眸看著我，隱隱惻然，神傷在懷。
那是我不曾見過的，憂傷地滲出金色的面容。
他將手背輕觸我的臉頰。
「你可記得，今天是第十二日。」
「十二日？」
恍然處，深淵有微茫光絲。
「是。你竟然全不在意。」
他低低眸光，深深注視。
一個潛到深海的男子，被生長鋸齒的海草割傷腳踝，汩汩的血液，鯊魚在他身後張開腥羶的口，即將吞噬。然而，他全不在意地，揭開沉船的古柩木，看到自己死去的愛人，仍面孔安詳，臉容潔白。瀕死一刻，他凝睇戀人的面孔，就是那樣的眼神。深海處唯一的瑩光所在。
「你不曾開口。也不曾害怕。連試圖挽留或者半分珍惜也沒有。裳兒，倘若你的生命對你了無意義。那麼把它全部給我。因為對我來說，那是我一生最值得守護的東西。不管要用多少人的命，或是我自己的去交換，我都在所不惜。所以如果你是假裝若無其事，想默默地死去，以己命換我命，換我要的天下，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傻最荒唐的人。因為這世間若有什麼真正讓我愛，讓我恨，讓我發怒，讓我瘋狂，讓我重生也難瞑目，讓我至死也不放手的，必定與你有關。」
我看著他，生出的酸楚溢上來，竟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直笑得咳出來，但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咳，咳，咳……」
李世民一時錯然，下意識上前，想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一把捉過他的手臂，癱倒在他懷里。
「李世民，你這個大笨蛋！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我無賴地大叫起來。
他猶自狐疑。
「我沒有中毒，那個藥我沒有吃。」
他的眸子忽地亮起，瞳孔放大，揪緊我手臂，語無倫次︰「你說什麼？沒有中毒？不用解藥？真的？是真的？」
我不住的點頭，
「是，是，千真萬確。否則早叫你易城易鎮，卸甲曳兵，替我跪地求藥了……你都胡說八道什麼嘛，我怎麼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命啊，我的命可是……」
他忽用蠻力，最原始的力道，把我緊緊摁死在懷里。
我一下子喘不過氣。
然而屏住呼吸，仍由他抱著，失而復得的我。
我在這兒，我不會死去的，李世民，我在這，就在這兒。
他把臉深深埋在我脖頸之間，吸著鼻子，似在嗅我生還的氣味。
然而我錯了。
我感到一種發燙的液體，滋滋灼痛我的肌膚，我瞬間意識到，那並不是深海之人的血液。
那比已經流竭的新鮮血液珍貴萬千，于他于我，世之罕有。
因他的慷慨，我心存感激，可以原囿一切生命不公。
像一滴鴆毒的酒，滑過肌膚，落入心底。
心，即可死生不知，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