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著白茫茫的霧氣,落雪寂寂,如因風起的絮,染在他的睫端,眉間,發上。
冰白睫毛凝了薄柱,簌簌扇動著,一下又一下,啪啦啪啦撥在我心弦。忽明忽暗的眼瞳,冰凌子一般,看著純淨剔透,不沾縴塵,實際上稜稜切割分明,光線回返曲迭,復雜到難以言說。可又著實迷離光駁,不可思議的亮,直晃得人失卻神志。
飛絮茫茫他卻也不輕易拂去,只任由漫天雪花落滿肩頭。
我望著他,竟希望他眼眸烏銀,一夜白發。
不必再有什麼苦恨離愁,即可天涯之外,相對白首。
唯有這樣,可以叫得一世圓滿。
他像預感到了什麼,忽然抬起眼眸看我。
那發上的雪,惶然地落下,露出被掩埋的深墨色,年輕光澤。
我不知道怎麼了,只是痴痴看著他的眼楮,歡喜里溢出無限悲涼。
知道我們分明應該攜手一世,卻要堪堪錯過的悵然。
有那樣目光對視的情人,終是沒有緣在一起的。情深不壽,愛得太烈了,怎麼能沒有灼傷的痛?那本就是情愛的一部分。
我戚然閉上眼楮,憑直覺去吻李世民的唇。
劉武周不信這個世間有一個女子,肯為她愛的男子而死,不,他根本就不相信有愛這一回事。而為愛至死,更是天大的笑話。換做李世民,沒有人,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他肯為我死的。然而每每百轉千回之後,看見燈火闌珊處,他無聲注視的目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有的,是可能的。即使我只是我,而他,是李世民。歷史上的李世民。我不能就此否定他的一切,否定我們之間的愛。
只是這樣的邂逅太盛烈,不免帶點淒惶。
大家听李世民親口宣布今後堅壁不戰,都大松了一口氣。
李道玄朝我擠一擠眼楮,「看來還是你有辦法。」
「不過,二堂哥給你的賞賜也太名貴了吧?」李宗道輕捻了一下我的白裘衣,「這種千年雪山上的幼雪狐,本就極難尋。更何況還是通身銀白的雪狐,又要幾張完整狐皮,嘖嘖,我都要嫉妒了。」
「依我老陳的眼楮看,這什麼狐狸皮,薄的就跟紙一樣,哪有那麼名貴啊……」
「這就是陳老哥你有所不知了。這雪狐皮雖然看著輕薄,卻比多厚重的羊羔貂皮都御寒。你想那小小一只狐狸,怎麼能在冰天雪地里還活蹦亂跳的?還不都靠這一層皮毛嘛。」
「對對對。況且成年狐狸就是極珍貴了,這種幼年的小狐狸,皮毛又輕又軟又暖,那個難得,我還真沒見過……」
「我也听說過……」
大家本還想就狐裘這個話頭下去,長孫無忌卻面無表情的看我一眼,打斷亂糟糟的聲音。
「秦王向來賞罰分明,風公子有功,怎麼賞也不算過分。」
「是啊,這倒證實了秦王從諫如流,心如明鏡。」
李世民揮手止住眾人欲滔滔不絕的贊美。
「好了,今日就到這里。眾將勞累一天,都回營去休息吧。」
眾人魚貫而出之後,我還目光放空,盯著狐裘發呆。
「怎麼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何必總是費時費力去找這些東西,你知道我不講究這些的。」
「你一向討厭笨重行裝,總懶怠披裘衣。我只是覺得這件「幼雪白」暖而輕,或許你會喜歡。」他隨意捋了捋我的狐狸毛,微微翹起嘴角,流露出不自覺的驕妄,「我樂意費時費力為你去尋,一個男子想要把最好的全部給他掌心的女人,這可有錯?」
我不自覺的摩挲一下交錯的手指,
「我不過是……」
「你不過是心疼那幾只小狐狸。」他悻悻然接口道,捻一捻我的鬢發,「你這悲天憫人的性子……總是無故覓閑愁……」
是否真是我無故,覓閑愁?還是閑愁無端端的,自己來招惹我?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休去倚危欄,閑愁最苦。
閑愁最苦,苦在煙柳斷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