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馬趕到夏縣的時候,正是落日時分。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
殘陽如血,看著沐光沉沉中玄鐵般生冷的烏城,不自覺想起這樣悲涼的字眼。
走得近了,卻發覺那城靜,真靜,靜得可怕。
滿城的喧鬧像是突然被抹掉,陷入驀然肅穆之中。
長煙落日,孤城緊閉,那城門關得極嚴極緊,沒有一絲縫隙。透著殘忍的冷酷。似乎要將整個城,窒息而死。
底下的門縫,隔夜的胭脂紫,濃濃漿成骯髒的一片污漬。
空氣中氣息滯重,我吸了吸氣去嗅。
死城,煉獄氣,血腥味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襲上來,我冷著牙問︰「蕭王禹,你可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
「夏縣一城百姓俱為叛逆。秦王已閉城三日,放縱軍卒大殺。」
一城百姓,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霍然一股腥氣自喉頭涌上來,我的渾身繃得緊緊的,咬牙,攥拳,瞠目。
「風兄弟,你怎麼了……噯,你去哪……」
「蕭兄,請你不要告訴秦王我來過。」
我掉轉馬頭,兀自朝來路飛馳過去。
天地似乎都變成赤色,難道是我的眼球充血了嗎?不,不,是李世民,是唐軍的每一個人,他們像嗜血的野獸,一個個殺紅了眼。他們都長著充血的眼球。
我知道李世民這一戰贏得艱難,我的性命之憂,夏縣一役對他的羞辱,劉武周的刺殺,樁樁件件,無不刺激他敏感易怒的神經,挑戰著他至高無上的驕傲,他的憤怒,他的壓抑,他的忿恨,他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自尊,他需要一個出口釋放,爆發。這一切的情感,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我永遠無法理解,他對生命的輕視,對鮮血的滿不在乎。殺人,無辜者的屠殺,這樣血腥的事,無論出于什麼理由,我永遠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我一直以為,生命是這個世間最值得珍重的東西。
他是骨子里冷徹狠絕的人。起碼對敵人,必須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他那種可怕的復仇心理,永遠被掩埋在暗無天日的土壤里,無聲無息被丑惡澆灌,藤蔓一旦破土,即刻斃命。
旌旗十萬之上,一尊閻羅。
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因著天子一怒。
他把自己的陰暗面藏的很深,易怒,躁動,狠戾,狹隘,分分毫毫的蛛絲馬跡,從不輕易示人。他真的是心機重重,也防備重重的人。血液里天性的殘忍,唯我獨尊的劣根性。
而我,我並不像我想的那樣置身事外,只因為我選擇了李世民,即選擇了他的殺戮,他劍鋒的每一滴血,我都難辭其咎。我早不是無辜者。我不比任何劊子手潔淨。
我沒有回太原,徑自馳馬回了秦王府。
因為太原舊宅留給我不少美好,不想由自己此刻如毀心境將其破環。
是,良辰美景須好心情,否則煞風景不說,連舊時記憶也一同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