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歌終章
七月底的山間濃郁青翠,初晨時刻更是沾衣欲濕。朝陽自東方開始升起,萬千霞光籠上翠郁濃濃的山間林景,黑暗的薄霧漸漸向西散去,露出白骨墓前兩站一跪的三人。
白骨墓旁有了一座嶄新的墳墓。而那或站或立的三人,都在那新墳的前面。顯然,他們都是在拜祭著這座新墳冢的亡者。
「朝陽升起了。」站著的白衣少年伸出手,有金黃的光芒從他指間流瀉而過。他微微抬起頭,蒼白的面龐承接著溫暖的光芒,感覺那陽光讓他僵直發冷的身子一點點暖和過來,驅散了埋藏在內心的陰霾。「又是新的一天呢……」
低首間,他的唇角含著暖人心扉的笑容,一手覆在跪在身前的魯直漢子身上,「將軍跪了兩個多時辰了,還是先起來吧。這夜露寒重的,若是跪壞了身子,便是九泉之下的蜀君也不安心哪!」言罷覺那漢子不為所動,不免又是一嘆︰「將軍,那五萬多將士只剩你一人了,你還要如此糟蹋自己嗎?」
驀地,那倔強挺直的身子一顫!少年的話似刀一樣劃過他的心扉,他猛地用力揮開少年搭在他臂上的手,幾乎無法自持的哭喊出來︰「你以為我願意活著嗎?蜀國是我的家園,可它已經被滅了,我的父母兄弟全部都死了!那五萬將士是我的同袍,他們蒙此大冤,我若再死,誰能為他們討回一點公道?!……還有君上,君上將夫人托付給我,可我卻、我卻連保護夫人都做不到,我、我還活著有什麼用!」
堂堂七尺漢子,寧流血不流淚的將軍,卻在此刻哭得像個孩子!苟且偷生二十載,他有太多的委屈無處申辯,他有太多的血恨埋葬心底,可他能做什麼,他甚至什麼都不能做!連君王最後的托付都完不成!與其這樣,倒不如當年便隨那五萬兄弟去了,一了百了!
少年知道他有委屈,索性任他發泄,可他的話卻令少年蹙起眉頭,冷了臉色。「我生平最厭者,便是動不動要死要活之人!你若承受不了這番痛苦,索性一頭撞死在著墓碑上!我先前已應了白骨夫人要讓那五萬將士安息,倒也不多你一個!」
他這一番話倒真真是疾言厲色,不止那俞鴻變了臉色,便連一路尋他而來的銀衣男子也不由得怔了一怔。雖說彼此相識時日不長,可這銀衣男子是真的視這少年為知己,也知這少年心性寡淡,極少有事能放在心上。自前番相遇相交,少年對他絕望欲死的心境也曾多有勸慰憤慨,甚至不惜受傷救他,卻也從未有過如此疾言厲色的冷心狠話。看來,這個「死」字極有可能犯了少年的忌諱。
銀衣男子一方面為自己不曾觸及少年的底線而感到幸運,另一方面卻又感慨這魯直漢子委實倒霉,偏偏撞在少年的槍口上。
「世人受苦受難者何止千萬?若人人遇難就死那還活著干什麼!你若要死,現在就給我撞上去。若還想活,那就睜大眼楮看著我怎麼給你君上和那五萬將士報仇!」
「你……此話當真?!」俞鴻猛地抬頭,虎目之中盈滿了驚喜。「你願我追隨與你,為那素不相識的五萬兄弟報仇?」
「不是我願不願意,而是我受制于白骨夫人,不得不如此。」一通怒火發泄後,火氣也降了下來。少年微蹙的眉也已松開,有些好笑的對這蜀國最後的幸存者解釋。「你莫非以為我孤身一人能對付得了你們那些仇敵?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雖說在幻境中將那往事看了個大概,我卻還有諸多不明之處想要請教將軍呢。若要報仇,必須要借助你們這些蜀國幸存者的力量啊!」
「那你……」
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麼,少年迎著初升的朝陽微笑。「你且放心,五年也好,十年也罷,只要我不死,必會完成自己的承諾——讓亡者得到真正的安息!」
「而你到那時也要活著。明白嗎?將軍。因到了那時,能為他們收起骸骨的人只有你了!」
! ! !
狠狠叩著這三個頭,粗獷的漢子不止是因得到少年的承諾而感到安心,襲上心頭的,是一種難以言語的悲涼心酸。他猛地抬起頭來,額頭上已經磨破了皮滲出了鮮血,他通紅的眼楮里含著淚,卻又死死地壓抑下去。「若公子真能報此大仇,如此大恩,莫說今生,便是來世我也無以為報!公子,從今而後,俞鴻這條命是您的了!」
說完也不管少年應不應下,又狠狠磕了三個頭,直磕得血肉模糊。被那少年扶起後又拜了一拜,竟自凜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