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有些為難,她不是顏明月,方才大殿上劍拔弩張的情形,以及刀光劍影的對話,她都听在耳里。她對顏明月的單純溫婉很有好感,當然不希望她成為宇泓墨和五殿下針對的目標,但問題是——「顏公子,我很想幫明月,但是,我和九殿下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我恐怕根本沒辦法說服他。」
宇泓墨那個家伙,心思難測,行事只隨喜好,從來都不講道理,根本無從說服。
「我明白裴四小姐的難處,九殿下的個性我也有所耳聞,只是現在,我所認識的人中,完全沒有人能跟九殿下搭上話,所以才不得不來請托裴四小姐。」顏昭白神色溫和,卻總透著些許疏離,「當然,五殿下和九殿下的爭斗由來已久,我站在五殿下這邊,九殿下無論怎樣針對我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我只是希望,這件事不要牽連到明月。裴四小姐也看到了,明月本性單純,從不插手生意場上的事情,她什麼都不懂……」
顏昭白說著,神色黯然。
看得出來,他真的是非常疼愛這個妹妹,不願意她受一丁點兒的苦難驚嚇。
「顏公子和明月的兄妹感情真好!」裴元歌點頭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我也覺得,這種事情不該牽涉到明月身上。可是……」
「其實,九殿下想要銀子,我並不是不能給,只是我不能當著五殿下的面給。過了這段時候,我願意將景軒商號一成的利拿出來給九殿下,甚至兩成也可以,我只希望九殿下能給我一點緩和的時間。如果九殿下還有其他條件,裴四小姐可以轉告我,只要不傷害到明月,一切條件都可以談。」顏昭白誠懇地道,「九殿下性情難測,難以猜度,所以,此事無論成與不成,我都承裴四小姐的人情,都只會感激你對明月的心思,絕不會心生抱怨。這一點,裴四小姐盡可以放心。」
裴元歌猶豫了下,道︰「那我試試吧,不過,顏公子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盡人事,听天命,裴四小姐願意為我做說客,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顏昭白聲音低沉,黑色的眼眸中帶著難以描述的復雜和深沉,「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我並不在意,但明月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家人,我所在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夠平安喜樂,如果她有什麼長短,那天底下也不會再有顏昭白這個人。死,對我們來說,並不可怕,甚至也許會是一種解月兌……」
他幽幽地道,忽然間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道︰「這是我的底線,我會去跟五殿下談,九殿下這邊,就拜托裴四小姐代為轉告了。」
顏昭白說話,從來低沉淺淡,就好像他的情緒永遠游離在世事以外。但奇怪的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淺淡的話語,卻似乎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誓更加有感染力,更加讓人覺得,他必定會如此,不是威脅也不是恐嚇,只是事實,所以,他才能說得如此平靜無波。
裴元歌很難形容這種感受,只是覺得,眼前的人,似乎被重重陰霾包裹著,深沉壓抑。
「我懂了,我會把顏公子的話轉告給九殿下的。」顏昭白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針對顏明月,一切事情都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顏明月出事,他寧可拼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有了這重底線,裴元歌心中稍微有了底,這樣的話,也許應該能夠說服宇泓墨……吧?
臨出大殿前,裴元歌忽然轉身︰「顏公子,恕我冒昧,五殿下並非良善,與他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顏昭白淡淡地一笑,眼眸深處無數陰霾︰「多謝裴四小姐的勸告,只是……有的時候,是沒有選擇的余地的。當時對我來說,眼前只有那麼一條路,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踏上去。」明月身體很弱,必須常年用許多名貴的藥材來養身,不然就很可能會危及性命,他必須把景軒商號做起來,必須要做大它,就算要與魔鬼交易,他也會同意。
能夠讓明月多活一天,他的存在,就多一天的意義!
听出他語調中無奈卻又堅定的執著,有著說不出的讓人震撼的感情,裴元歌沉默了會兒,忽然展顏一笑,道︰「顏公子,我一定會盡力說服九殿下的。」
顏昭白頷首,躬身為禮︰「那就多謝裴四小姐了。」
出了大殿,裴府的護衛統領趙景便迎了上來,這次黑衣人遇襲,倒是多虧他布置得當,裴府的人才沒有太大傷亡,等到了宇泓墨帶人來救。對于有功勞的人,不能吝于贊賞,裴元歌微笑道︰「今晚多虧有趙統領保護我們,才沒有出大亂子。等回府後,我一定稟明父親,好好地獎賞趙統領。」
趙景沒想到裴元歌一開口便是贊賞他,心中一陣暖流經過。
認真計較起來,他今晚等于是失職,差點讓四小姐和夫人出了意外,沒想到小姐居然不責罰他,還說要獎賞他,這份寬厚仁慈,實在是令他感動。
「是卑職保護不力,才讓夫人受傷,四小姐受了驚嚇,都是卑職學藝不精,無法抵擋那些死士,哪里還敢接受四小姐和大將軍的獎賞?四小姐這話,實在令卑職慚愧,卑職日後必定勤練武藝,好更好地保護夫人和小姐們,到那時候,四小姐再來獎賞卑職吧!」
「趙統領不必自責,今晚的事情只是意外。護衛傷亡如何?」
「有三人受了重傷,七人輕傷,其余人都不要緊。」
「那就好,等這次回府後,我會吩咐下去,重傷的護衛每人補貼一百兩銀子,輕傷補貼七十兩,其余護衛每人五十兩。你是統領,調下輪值的班次,讓眾人都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說,若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讓人遞信到靜姝齋來,我會想辦法解決。今晚若不是你們,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裴元歌感激地道。
趙景心中又是一暖,在權貴的眼里,他們護衛不過是奴僕,為主效死是應該的,從來沒想過會得到四小姐的感激,還說如果有困難,就可以去找四小姐……他是個心直口快,忠厚實誠的人,當即跪倒在地,聲音微有些哽咽地道︰「多謝四小姐,卑職代手下的兄弟們多謝四小姐的寬厚仁慈!」
「趙統領快起來吧!」裴元歌虛扶了他一下,繼續問道,「趙統領在殿外候著我,是否有事?」
趙景這才想起正事,忙回稟道︰「是回府稟告消息的兄弟回來了,只是大將軍不在府內,被皇上連夜召進公眾議事去了。他怕耽誤時間,沒敢等老爺回來,只留了人在宮外等老爺,然後先把裴府剩余的護衛都帶了過來,約莫近百人。他們過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安睡,四小姐正在大殿與五殿下和九殿下議事,因為黑衣人已經被九殿下的暗衛所殺,事情已經平息,卑職想著不必驚擾小姐,就先安排他們守在庵外,注意四周的動靜,以免再有意外發生。」
裴元歌點點頭︰「趙統領你做得很好,正該如此。既然事情已經平息,就不必驚動父親再過來,你且派人再去告知在宮外等父親的人,告訴他我們已經無事,明日便會起身回府,讓他不要驚嚇到父親。」
趙景拱手道︰「是!」
「對了,趙統領,你可知道九殿下宿在哪里?之前遇襲,我太過驚慌,沒有來得及感謝九殿下的救命之恩,方才殿內又在說正事,我不太好插嘴。想趁這時候去拜謝九殿下,不知道趙統領能否隨我前去?」裴元歌征詢他的意見。為顏昭白求情,勢在必行,但深更半夜,她若孤身到宇泓墨的院子,被人看到,難免會有閑言碎語,但若有趙統領帶人護送,丫鬟陪著,以感謝為名,這就光明正大起來。
趙統領點頭道︰「卑職听說,九殿下宿在北院,很偏僻幽靜。」
「那就好,趙統領你先派人到北院通報一聲,問九殿下方不方便見我?」裴元歌一切都依足了正式的禮儀規矩來做,免得將來招人閑話。
北院。
「裴元歌說,她待會兒要來拜謝我?」宇泓墨眉毛高高揚起,這丫頭難道良心發現,想起來要感激他?才怪!中間肯定有蹊蹺,八成跟那個顏昭白月兌不了干系!不屑地撇撇嘴,然後卻忍不住彎起了一抹弧度,眼楮不自知地亮了起來,道,「你去告訴來人,讓裴元歌盡管來,我隨時恭候。」
「是!」
等寒麟離開後,宇泓墨起身從床上下來,在屋內走來走去,忽然……
得到消息後,裴元歌又讓人找來紫苑和木樨,由趙景帶著三名護衛,一同前往北院。踏著一地銀霜,來到北院門口,卻見一名暗衛守在門前,等裴元歌進去後,忽然伸手攔住其余眾人,恭聲道︰「抱歉,九殿下有令,只請裴四小姐一人進去,諸位請在此地等候。」
「可是……」紫苑忍不住作聲,放心不下小姐。
裴元歌想了想,沒有紫苑等人也好,這樣待會兒談判起來,也不必擔心被她們听到,問東問西,倘若一個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只怕顏公子和明月的處境反而會更危險。「既然這樣,紫苑,木樨,趙統領和三位護衛,就勞煩你們在外等我一會兒,我進去去向九殿下致謝。」
暗衛躬身道︰「九殿下在正房等候四小姐。」
「多謝告知。」裴元歌微笑著,頷首致意。
暗衛不禁一怔,來找九殿下的女子多得很,但要麼是諂媚討好,要麼是畏畏縮縮,對他們這些暗衛,不是不屑一顧,就是讓人打賞討好,想從他們這里多了解一些九殿下的事情,這位裴四小姐卻是落落大方,對待他們這些暗衛也溫和有禮,既不諂媚,也不張揚,這份氣度倒是很難得。
進了院子,院門便被暗衛關起。
想到又要獨自面對那位喜怒難測的九殿下,裴元歌不禁有些惴惴,深吸一口氣,來到正房,溫聲道︰「小女裴元歌,前來拜謝九殿下。不知道小女能否進去?」
房內卻是寂靜無聲。
裴元歌有些疑惑地探頭看了看,這位九殿下,不會又在捉弄她吧?
「我在這里!」一道無奈的聲音從房頂傳來,緊接著,宇泓墨那張令日月為之失色的絕美容顏從房檐探出來,在月色下燦然生輝,「裴元歌,我不相信你是來謝我的,是不是跟顏昭白留你說話有關?讓我猜一猜,他是想讓你來求情,讓我放過他和顏明月。當然,肯定會開出不錯的條件,比如說,讓利給我;然後就是威脅,如果我逼得太緊,大家一拍兩散,魚死網破,對不對?」
「……」事情還沒開始說,就被這妖孽全猜中了!
聰慧如裴元歌,一時間也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更不知道還要不要開口。
看著呆愣的模樣,宇泓墨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上來!」見她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面色微微一沉,道,「你要不想上來,現在就可以回去了。想跟我談顏府的事情,就乖乖听我的話,抓住我的手,上來陪我,不然,一切免談!」
隱約覺得這樣有些不合規矩,但想到顏明月,想到顏昭白那種莫名的陰霾,不知怎地,裴元歌心中微微一動,踮起腳尖,向著宇泓墨伸出了手。
因為手臂伸直,寬大柔滑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臂,白皙柔女敕的肌膚在月光下,仿佛會發光一般。宇泓墨望著那只手臂,縴細的手指如削蔥根般,心中忽然猛地一滯,俯子,慢慢地觸到她柔滑嬌女敕的手,握在手中,如凝脂般柔滑,宛若無骨,讓人恨不得一世握著,永遠不要松開。
「九殿下,你拉我上去啊!」
握著她柔女敕的小手,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月色下,她的那份清麗月兌俗就更加明顯,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給她周身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沒有了那些偽裝出來的柔順乖巧,也沒有那渾身的鋒芒和刺,朦朧,飄逸,如仙如幻。宇泓墨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心中原本存的那些捉弄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柔軟溫和。
他有些慌亂地別過臉,手上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察覺到臉上有些微燙,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覺得別扭,宇泓墨沒轉頭去看裴元歌,徑自又躺回了斜向下的屋頂上,心頭卻不住地翻涌著。方才拉她的時候,感覺她好輕啊,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就拉了上來,一點力氣都沒用到……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伴隨著瓦片滑落的聲音。
宇泓墨嚇了一跳,以為裴元歌失足滑落,霍然坐起身來,只覺得雙肩一緊,被人緊緊抓住。
「怎麼了?」
「這屋頂好滑,我站不穩啦!」白衣庵的廂房屋頂跟大部分大夏王朝的屋頂都一樣,呈八字形,雖然弧度不算陡峭,但也並不平和。裴元歌被拉上來後,就心驚膽戰地站立著,想慢慢地朝屋脊走過去,那里有著些許平坦的地方,會讓她比較有安全感。結果還沒走幾步,腳下忽然踩到了青苔,幾乎失足跌落下去,只嚇得她花容失色,驚呼出聲。
正巧宇泓墨坐起身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就抓住他的肩膀,這才止住了下滑之勢。
說是抓住肩膀不太合適,準備來說,她的上半身幾乎都壓在宇泓墨的背部,將全身的重量都靠了過來,以免滑下去。驚嚇之下,裴元歌絲毫也顧不得這樣的姿勢有多曖昧,兀自把頭藏在了他的背後,不敢去看下面,只覺得越看越頭暈。這個宇泓墨,這個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挑這麼個地方,故意讓她上來,故意要嚇她!
她因為害怕沒有察覺到,但宇泓墨卻清晰地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體靠在他的背上,淡淡的幽香縈繞鼻間,似乎是很多種花混合後的清香,很淡很淡,卻又似乎十分馥郁,不同于他所聞過的任何一種燻香,但比那些燻香卻要好聞得多,嗅入鼻中,只覺得莫名癢癢的,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底撓呀撓的,讓宇泓墨覺得有些心慌意亂,下意識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輕拍她的肩,柔聲撫慰道︰「好了好了,沒事的。別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有他在,她才更可能會摔下去吧!裴元歌在心中月復誹道。
然而,她卻不敢說出口。不然,以宇泓墨的惡劣性子,肯定會松手讓她下去,自己在一邊看她的笑話。
察覺到她依然在微微顫抖,宇泓墨只覺得心底越發柔軟起來,低聲道︰「好了,是我不好,我自己習慣在高處,忘了不懂武功,我扶你到屋脊那邊坐,好不好?」心中忍不住覺得自己奇怪,以前看到女孩害怕的模樣,他早在一邊笑著看著熱鬧,現在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想要安慰身邊的裴元歌?
這可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啊,什麼時候不防備,就被她狠狠咬一口。
不過……算了,小貓咪就是小貓咪,總是張牙舞爪也會累,也會有乖巧柔順的時候,就像現在。而他這樣也不算奇怪吧?看到張牙舞爪,渾身的毛都炸起來的小貓咪,他會想要整治它;可是,有時候看到柳貴妃那只貓乖巧地盤成一個毛團,毛絨絨的很可愛,他也會想要伸手模模它的毛,撫模它兩下,抱著它出去曬太陽,心里也會覺得很柔軟。
現在的裴元歌就很像是一只盤成毛團的貓咪,毛絨絨的很可愛。
所以,他拍她兩下,安慰她幾句,也很正常吧?
陡峭的屋頂,對裴元歌來說很難,但對宇泓墨來說就太簡單了,如履平地。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宇泓墨帶著裴元歌輕而易舉地來到屋脊,這里有著一尺寬的平台,坐在上面還是很安穩的。「好啦,坐在這里,就不會滑下去了,元歌別怕,沒事了,嗯?」
終于接觸到平穩的地方,裴元歌這才松了口氣。
她有個睡都不知道的小秘密,連前世的章芸都不知道,那就是,她怕高。每次到高的地方,只看著周圍的景物還好,一旦看著下面的景物,察覺到自己離開了地面,就會覺得頭暈目眩,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掉下去。宇泓墨這混蛋一定是故意,打听到她怕高,所以故意讓她到房頂來嚇她!
安穩下來後,裴元歌這才差距到她跟宇泓墨的姿勢有多不合規矩,急忙掙月兌開來,裝作整理鬢發,道︰「多謝九殿下援手之恩!」小氣吧啦的男人,之前在山林里故意捉弄她,氣得她沒有跟他道謝,他就一直記著,之前在大殿還發難。這會兒她要是再不道謝,鬼知道他會記仇記到什麼時候?
然而,這次,宇泓墨卻真的沒有心思理會這些。
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總覺得整個臉都是燙的,腳底輕飄飄的,好像踩不到實地一樣,就像他小時候發燒一樣。安逸,以他的武功,下盤很穩的,別說這個屋頂,就是踩在樹枝上也安安穩穩,更別說生病了。從他習武開始,就再也沒有生過病了。宇泓墨思忖了半天,還有覺得有些不放心,伸手在裴元歌額頭試了試溫度,又來模模自己的。
見他這樣,裴元歌問道︰「你怎麼了?」
「我覺得我好像生病了,額頭的溫度有點高。」宇泓墨轉過頭,有些不確定地道。
生病?這位九殿下不會跟她在一起生病了嗎?要這樣的話,以他小氣愛記仇,又喜歡遷怒的性子,搞不好會把這筆賬再記到她的身上!看著他面色的確有些緋紅,眼眸迷離,裴元歌也擔心起來,伸手貼在他的額頭,再回來試試自己的,點點頭,道︰「是有些燙,你的神色也不太對,可能真的病了。」
「是吧?你也覺得我生病了,對吧?」宇泓墨尋找認同。
裴元歌再次點點頭︰「夜太深了,應該是吹了風,有些著涼了。」
「著涼只是小事,一會兒就好了。」宇泓墨很豁達地揮揮手,不想讓裴元歌覺得他很弱很容易生病似的,試著運轉內息,不過卻似乎對他的臉燙和腳虛一點用處也沒,倒是微寒的夜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十分舒服。還有就是方才裴元歌的小手來為他試溫度時,涼涼的,軟軟的,也很舒服。
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被她關心的感覺……嗯,果然小貓咪還是柔順乖巧的模樣最可愛!宇泓墨腦海里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卻莫名地不太敢去看裴元歌,只好仰頭,望著天上半輪明月,假裝賞月的模樣。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轉過頭,目光不善地緊盯著裴元歌。
裴元歌不敢去看下面,也只能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察覺到很熟悉的帶著怒氣的眼眸,心中暗嘆了口氣,轉頭望去,果然迎上了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微帶著火焰。這位祖宗,難得安靜一會兒沒捉弄她,沒刁難她,這才多大一會兒,又想生什麼事兒了?
「九殿下,怎麼了?」
見她目光似乎並無異樣,宇泓墨覺得心頭有些悶悶的,只盯著她不說話。
裴元歌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九殿下,九祖宗,你究竟又怎麼了?這脾氣說來就來,能不能給個提示啊?
見她仍然沒有察覺到,宇泓墨無奈地提示道︰「裴元歌,你沒覺得我這會兒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
裴元歌眉宇微蹙,打量著他,仍然是那雙幽深而波光瀲灩的眸子,仍然是那張妖孽得令女子忍不住嫉妒的容貌,還有,也仍然是那副喜怒無常,古怪難測的祖宗脾氣!不過,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樣……裴元歌仔細思索著,忽然道︰「哦,我知道了,九殿下你的臉沒有剛才那麼紅了,病是不是好些了?」
宇泓墨才一陣興奮,听了她的話又失望了,模了模額頭,道︰「是嗎?好像是沒有那麼燙了,也沒那麼輕飄了…。不對,我說的不是這個。」他循循善誘地道,「除了這個呢?你難道都沒發現,我有其他的地方不一樣了嗎?」
其他……裴元歌蹙眉深思,目光微微一移,忽然間睜大了眼楮︰「九殿下,你……」
「怎麼?」宇泓墨笑著問道,終于發現了,遲鈍的丫頭!
「你換了衣裳和裝束啊!」裴元歌道,難怪她進院子後,第一眼看到宇泓墨就覺得好像哪里不一樣了,不過當時記掛著顏昭白和明月的事情,後來又上了房頂提心吊膽的,這會兒才發現,宇泓墨現在穿的,不是之前那身大紅衣衫,而是一件玉白色繡蟠龍雲海圖的錦緞圓領通身袍,腰間系著玉帶,夜色般漆黑的墨發也不再是紅緞隨意扎起,而是用八寶攢珠的玉冠束起,看起來溫雅清貴。
紅衣如火的他恣肆熱烈,如妖魅般勾魂攝魄,引人沉醉。
而這身玉色裝束,卻稍稍褪去了他的狂傲恣肆,格外烘托出他絕美的容顏,以及骨子里身為皇家的貴氣,顯得異樣溫雅清貴,連他神情中慣然帶著的妖魅之色也顯得淡了起來,更顯得他氣度尊貴,卓然不凡。在淡淡的月色下,這身玉色裝束泛著淡淡的光芒,使得他周身都帶著朦朧的光澤,也許是這種朦朧,讓人有種他的神情隨之溫柔起來的錯覺,不再刁難纏,反倒有種親切柔和的感覺,好像一時間拉近了不少距離。
「怎麼樣?」看著裴元歌的神情,宇泓墨很得意地轉了個身,「我穿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裴元歌老老實實地道︰「好看。」
別說這麼身華貴錦繡的衣裳,以宇泓墨的容貌氣質,就算裹塊破布,一樣好看得很。
「比你那位傅哥哥怎麼樣呢?我記得他也有身玉色的衣裳,跟我這套差不多。怎麼樣?是他穿得好看,還是我穿得好看?」宇泓墨記得很清楚,那天在壽宴上,傅君盛就是這麼身差不多的打扮。
「當然是九殿下穿得好看。」裴元歌毫不猶豫地道。
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宇泓墨滿意地點點頭,不枉費他特意訂做這麼身衣裳,又特意換上,他就說嘛,傅君盛那身衣裳穿得再好,難道還能有他穿得好看?就算裴府跟壽昌伯府是通好,裴元歌叫他一聲「傅哥哥」,但也得承認,同樣的衣裳,還是他穿得最好看。
眼看著剛才還目光不善的宇泓墨,這會兒又高高興興地坐下,臉上帶笑,抬頭看月亮,裴元歌有些呆愣。
敢情這位尊貴的九殿下,九祖宗,方才突然變臉,就是因為她沒有注意到他新換了一身衣飾,沒有夸獎幾句,所以就晴轉多雲?也因為這樣,她說他穿得比傅哥哥好看,這就又陰天轉晴了?而且看起來,似乎的確是這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幼稚了吧?
又不是女孩,怎麼這麼注意衣飾?
不過想想,她又釋然了,這位九殿下的容貌實在太出色了,出色得連女子也遠遠不及,也就難怪他會比尋常人更加注意衣飾。見他此刻心情似乎還不錯,裴元歌猶豫了下,試探著道︰「九殿下,這輪明月很美,是不是?可惜,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容易消散,現在是下弦月,它會越來越弱,直到消失。」
說著,幽幽嘆了口氣。
宇泓墨這會兒心情很好,轉頭看著她,笑道︰「那有什麼?下個月它又會出來,你若喜歡,我們再一起看月亮啊!」這話他說得十分自然,絲毫也沒察覺到不對。
「天上的明月缺了還會再圓,消失了還能再出現。可惜,人間的明月則不然,一旦香消玉殞,就再也沒有彌補的余地。」裴元歌也沒有注意到他話語中的異常,低聲嘆息,轉向宇泓墨,神色很認真,「九殿下,您和五殿下的爭斗,我不敢置喙,但無論怎樣的血雨腥風,都是應該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明月她身體很差,人又單純無知,絲毫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情,她跟你們的爭斗完全無關,九殿下,您能不能放過她?」
听到她為顏明月求情,宇泓墨覺得自己應該要生氣的,但這會兒,似乎是心情太好了,居然生不起氣來,臉上依然帶著笑,道︰「如果你真的為顏明月好,就不該來求我,而應該去勸勸顏昭白,讓他想辦法月兌離我五皇兄。不然,以我五皇兄的貪婪性子,絕不會滿足與四成利,會步步緊逼,一旦顏昭白無法滿足他,那時候顏明月一樣會置身險地。今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五皇兄做事可沒有忌諱,尤其顏明月不過是商人之妹。」
「顏公子也明白這一點,他說他回去跟五殿下談,只是希望九殿下能夠不要針對明月,給他一點回緩的時間,如果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慢慢談,只要不傷害到明月。這是顏公子讓我轉告九殿下的話,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九殿下傷害到明月。」裴元歌思索著,乍著膽子道,「雖然九殿下曾經幾次捉弄我,我的確很生氣,但是,再怎麼生氣這也是玩笑和作弄,無傷大雅。我一直覺得,九殿下雖然性子古怪了些,但是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我不希望看到您,為了和五殿下的爭斗,連明月那般病弱無辜的少女都要傷害,我真不希望九殿下您是這樣的人。」
她靜靜地凝視著宇泓墨,眼眸中充滿了懇請和希冀。
這位九殿下性子難測,因為難以捉模,所以很難應付,說真話他未必會高興,說假話也容易被看穿,他一樣生氣,而且行事不拘常理,實在很棘手,不過剛才他顯擺衣飾的事情,倒是讓她有了一點觸動,顯然這位九殿下不是不喜歡听好話,只是要看講話的技巧,要麼是鐵一般的事實,要麼就得婉轉而隱蔽地逢迎,讓他覺得你是在說真話,只是在真話中無意透漏出贊揚他的意思,而非刻意地逢迎。
看著宇泓墨盯著她的眼神,雖然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但似乎並無怒氣,反而帶了點思索權衡的意思,顯然是在考慮她所說的話。
看來,她的想法沒錯,對這位九殿下,還是得以柔克剛,絕對不能硬踫硬。
看著那雙黑白分明,水一樣的眼眸,對他露出了懇求的目光,本來想到她來為顏昭白、顏明月求情,他還有些惱怒,很想再整治她一番,不過……嘆了口氣,宇泓墨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本殿下今晚心情好,你回去告訴顏昭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對顏明月下手。」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也不想裴元歌把他想得太壞。
如果她真的把他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一見他不是面露鄙夷,就是橫眉豎眼,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反正一個顏明月而已,他本來就沒打算在她身上打主意,只不過……瞥了眼欣喜異常的裴元歌,只不過之前被某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氣得夠嗆,急需人撒火氣,所以在大殿上,他才會那麼尖刻地針對刁難宇泓哲和顏昭白。
不過,好像結果也不錯。
如果他不那麼針對顏昭白,顏昭白也不會求小貓咪來求情,小貓咪也不會有剛才那樣毛絨絨的可愛模樣。嗯……宇泓墨開始忍著考慮,他以後是不是應該時常針對下小貓咪身邊的人,然後讓小貓咪來找他討人情呢?似乎……好像……很好玩哎!
「裴元歌,你知不知道,我答應給你這個人情,我會損失多少?」宇泓墨忽然轉過頭,眼眸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顏公子說了,九殿下如果有條件,可以提出來,慢慢商議。」裴元歌倒是很冷靜地分析道,「顏公子很疼明月這個妹妹,他說,如果明月因為他有什麼長短,他也不會獨活于世。傷害到明月,最後只會落得個玉石俱焚的結果;相反,九殿下肯放過明月,顏公子也會給出相應的答謝,這樣一來,對雙方都有利,不是嗎?」
「不不不!」宇泓墨搖晃著食指,笑道,「元歌你這樣說就錯了,顏昭白是我五皇兄的錢袋子,跟我沒關系。如果他死了,對我沒有影響,我五皇兄失去了這個經濟支柱,他手下也沒有經商的人才,很快就會捉襟見肘,這對我來說會更有利。可是呢,為了你,我放棄了這麼有利的局面,你說,你要怎麼謝我?」
照他這樣分析,的確是顏昭白死了,對宇泓墨更有利。
裴元歌啞口無言,只能道︰「這麼說,的確是我欠了九殿下的人情,請問九殿下,我該怎麼謝你?」
「這個嘛……現在我先不說,反正你要記得,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等慢慢累積夠了,說不定哪天我就連本帶利地跟你討要了!」宇泓墨倒是心情很好,起身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山林間清新寧靜的氣息,只覺得渾身舒爽,「好了,很晚了,擾得你大半宿都沒睡,趕緊回去休息會兒——」
忽然間目光一凝,緊盯著遠方,喃喃道︰「奇怪,深更半夜的,她怎麼會到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