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歌 第十章 二試論道

作者 ︰ 橋羽

第二日。

「今日之試為論道。古有雲︰亂世明哲保身,治世建功立業。何為亂?何其治?何作保身游世?何處建業功名?此間種種,人人皆異,今以此為題,二人各抒己見以辯之。」荼祁姜苻引二人入題,靜坐旁觀。

韓嫣對東方朔頷首一敬而道︰「自文景二帝治世,天下富足,百姓安樂。曾兩次除田租之半,租率終減至三十稅之一,而後至全免田租,且對周國未常動兵,以保家國和樂,免損國力。如此輕徭薄賦,休養生息,以德化民,何不道為治?百姓無內外之徭,得息肩于田畝,天下殷富,迎太平以盛世,何不應建功而立業家國?故此離曰,今為治世方可成功業也。」

「離兄所言極是。」東方朔頷首而答,「然人倫尚理,天道無常。呂氏春秋亦曰︰全則必缺,極則必反。文景二帝無為之治,養民生息,今已近功竟德全,若以四時喻之,乃碩果深秋之象也。循五行,秋屬金,兵禍兆,且,積厚而災重。離兄自小與上甚密,當知其品性。先,匈奴數犯我土,然文景二帝念及國體,休以和。今國庫漸豐,民怨漸平。東方斗膽妄言,金兵之秋,不日也。」

韓嫣悵然,思緒全部停在「金兵之秋」上,這是她最不願到達卻又不能不走到的地方,然心中卻仍存一線希望,「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必知亂之所自起。仁者之所以為事者,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上處皇廷之斗,深知家家相篡、人人相賊、君臣不惠忠、兄弟不和調之害,奴漢之爭,豈非同語?漢土之民為民也,奴地之民亦也天下民民本同生,何不為兄弟也?若獨愛其國,不愛人之國,豈非獨知愛其家,而不愛人之家?豈非獨知愛其身,而不愛人之身?由心得心,由愛相愛,方可為百姓大家之福也。」

「孟子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離兄誠追先賢之心也,朔頷首。」東方朔听得韓嫣語語深入心,感懷之意生敬重之情,但又一聲嘆息道,「論及先賢,王道始于堯舜,而霸業開于炎黃。自軒轅敗神農,戰火屢興于野。詰問百代四方,何人請戰?何人嗜戮?然,不平則鳴,鳴則起爭,此消彼長,攻守易勢。天道循一,民心幾易已。殷商湯王,聖周文王武王,推古及今,賢王數顯,而戰禍不絕,君以何解?非不尚仁也,乃人之初心非仁矣。兼愛之說可敬,不可為矣。」

東方朔語罷,場中一片沉靜。只聞風聲過耳,不識葉動有聲。姜苻看了一眼荼祁,見其眉宇之間多了一抹愁絲,確也,古往今來,戰火屢興于野,不平則鳴,鳴則起爭,妄以己之力而扭乾坤以轉,實為難事。蒼天已嘆,命各有數,然若因此而拒人念,大不為也。萬事因果相承,順水行舟至,停走自然知。

韓嫣深深感懷沉思,東方朔之言久久回蕩耳旁,繞于心間。良久,開口道︰「東方兄所言甚是,然萬不可因人心之惡而棄其仁,賢王之所以為賢,非因其不可避戰禍以免,而因其可保民于戰禍而安生,此為治而非亂也。古者治世以建功業而天下平,皆為尚賢也。堯舉舜于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于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于庖廚之中,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此皆古來治世而功業生也,戰禍之爭屢興而起,卻非亂世而為治矣。」

東方朔迎風而立嘆曰︰「依離兄所言,則賢王治曰治世,昏君朝為亂世?然,觀乎史,亦有君賢而民不聊生,或君聵而國泰民安。孟子又言,民貴君輕。何以判之?以上論,今誠建功之機,立業之秋,名垂青史,盡可圖之。以民論,一將功成而萬骨枯朽。以漢論,償累世之怨,定千秋之基,以狄論,取豐饒之地,許後世之福。人之義,為君,為民,為國,為天下?朔以為,治乎?亂乎?王乎?霸乎?渺渺人言爾。以天論,夏制周禮西關漢將,皆人世碌碌而已,然日月如一,山川不言。古亦有士,知不可為而為之,朔敬其志,亦憐其志。因深知,若延天道一二需搏以命數八九。吾所願順者,道也,立心于天地哉。」

韓嫣抬頭迎上東方朔的目光,似勸說又含悲憫,惜才而不能保,知天而不能道,明心而不能逆,誰人不想以安為家,以樂長平,然心之枷鎖,身之重任,生而為此,無可為他。

「東方兄之意,長離明矣。」韓嫣悵然道,「然人之往所不同。離生而不能為己,苦于心中終難言之。天之大,何不可處處安平?地之廣,何不能世世長樂?今尚有黎民待救于水火,尚有家國待護于安平,君之治,臣之志,民之生,家之寧,小以見大,大以見道,天命所歸于此,無可從他。若知其定數而無所作為,此生為憾。道為己所至,若知其盡而棄走之,無碌何為?長離已上行舟,滔滔江水,無從而退,命矣,定矣,天之數,難違矣。」

荼祁深深望向韓嫣,一身白玉,迎風而立,目光深而不見底,面色悵而隱于心。想當年自己孑然入漢,為民之大業而誓今生,現將重擔交此孩子肩上,從孩童到少年,隱女兒身于男裝下,藏匈奴血在漢名中,長于皇廷而斗心,心系家國而被束,難言之苦,難月兌之任,壓心在身,單薄之中滿是沉重,言語之間道盡奈何。荼祁長嘆一聲,未做多言,似是在感己身之同受,又似在惑重任誓言堅持至今是否有錯。

「離兄之志,朔明矣。」東方朔忽而一笑,道︰「君定知,此亦不同王道霸業,能留書高閣,傳唱市井。朔願為君祝,求不仁天地之惻隱,為君賦,詠長樂平安于山林,為君思,尋清明不央之道于江海。朔指東風為誓,命必盡天年,守安于世,代君觀北辰長空,百川入海,賞歌舞承平,韶樂舒懷。」

韓嫣迎上東方朔明亮的目光,不再多做郁結,「金簫得琴為伴,可謂知音。長離得東方為引,可謂知己。雖生為各道,意所不同,然得一遇而識,得一識而知,尚無憾矣。不知可有日,待束所盡月兌,心歸本然,再聚而談,暢然于野,高笑于天。」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姜苻微微一笑,對庭中二子道,「二試論道至此,各明其心,足矣。」

「是也。」荼祁迎上姜苻的笑容,繼而笑道,「人各有志,志自在心,天方日長,順水而行矣。半仙兄,二試既已過,可道出三試之題了。」

「三試濟世,天命已出,長安城內將生劫數,十日之內源頭即現,望二人以救之。」姜苻目光深長,知天數不盡語,觀二子之造化。

「長離,東方,待此事圓滿,爾等盡可歸來。」荼祁說罷,送二人出林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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