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我以為朱祁鈺沉沉的睡去時，他忽然幽幽的開口︰「貞兒，如果沒有樊睿，沒有妙嬪妃，也沒有一切權利爭斗，我們會在一起嗎？」
我暗暗吃驚，不曾想過他會問這樣的問題，我看向斜靠在軟枕上的朱祁鈺，他依舊安靜地閉著眼，依舊喜怒不形于色，讓我恍然的以為他在說夢話。
見我久久不開口，朱祁鈺睜開了眼楮，他的眼里除了疲憊的病容，還混雜著迫切的期盼︰「如果沒有這些因果，你會愛上我嗎？」
我不敢正視他眼里**|果的情愫，但我必須認真地深看，認真的回答︰「如果沒有這些個‘如果’，奴婢和皇上的命運還是一樣的，老天爺早就規劃好了一切，如今我們的結局是什麼樣，終究還會是什麼樣，就如您失去了妙嬪妃，奴婢失去了樊睿，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也是無法改變的命運，奴婢與皇上，始終是君與奴，無愛也無果。」我說的淡淡，卻又絕絕，並不是我無情，而是我承受不起他賦予我的情思，畢竟在我的心里只能擱下一個人的深情。
朱祁鈺眼里多了幾分神情郁郁地絕望，他自嘲地輕笑︰「原來命運比權利還可怕。」
我眼角處也徒留了一絲淒然︰「不管是命運，還是權利，我們都是它們手里把玩的棋子，不是黑就是白，終究逃不出棋盤上的殺戮。」
朱祁鈺不語，陷入深深沉思，他從軟枕下拿出一個宮牌，遞于我︰「既然無愛也無果，留著它只會空留了傷悲。」
我雙手接過，簡單的宮女腰牌，上面小楷寫著‘紅壽宮，掌衣宮女，萬貞兒’我意外地握住腰牌，這是多年前我剛進紅壽宮時，就丟失了的腰牌，沒想到，竟被他撿去了。
腰牌嶄新如舊，甚至有淡淡的玉蘭花的芳香，更不可思議的是朱祁鈺從自己的軟枕下拿出來的，這是多麼寶貝的東西，才會貼身而帶。
眼里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層青霧，再次看向朱祁鈺，他雙眼輕閉。
我于他，一直是恭敬懼怕，我懷念過‘小鈺子’時的桀驁，記恨過‘皇上’時的狠戾，也曾習慣‘朱祁鈺’時的蕭索靜逸，但卻從未像此刻般愧疚他的深情。
我于他，終究是擦肩而過命運，哀如弦，愁如絲，恨如縷，我始終是負了他的情深意重。
一行清淚，閃爍的滑下眼角，不解自己為何有這行淚水。
再次看向我的朱祁鈺，臉上有一抹好看的笑靨，刺刺地耀了我的眼。
我預張口傾訴出我的愧疚，朱祁鈺好似知道一切，他用手指溫柔地抵住我的唇︰「什麼都不要說。」他摩挲著我臉上的淚痕︰「有這些，就夠了。」
朱祁鈺重新躺回床榻上，閉上眼眸，不再看向我，像是深深地訣別，也像是隱隱的釋懷，渾然散發著蕭索孤傲，他漠然道︰「朕還是習慣小五子伺候，換他進來吧。」
我手指微涼，即便在這暖如炎夏的房間里也冰寒全身，我握緊手里的腰牌，眼楮暗淡，最後看了一眼朱祁鈺，蕭蕭遠去。
然而，我永遠都不知道，在我蕭蕭遠去的背後，一直有一雙這世間最悲懷的眼眸和一抹淒楚的笑容，深深地相送我遠去，直到羅裙的擺角都不負存在，他才放棄了，也要消逝了，帶著他此生的遺憾收回了眼眸，無人知曉他在這淒涼的夜晚釋放了悲傷，只有那皎月的余光，瞧見了他眼眸中那不舍的淚珠。
然而，我從不知曉，這竟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朱祁鈺。
永巷里的狂風，刺骨無情地吹亂我的長發，也吹亂了蠢蠢欲動的宮闈，所有隱藏在狂風中的枯草，都蓄勢待發的等著風平浪靜的致命一擊，誰也不知道，將會有怎樣的歷史滾滾而來，而我們，就只有靜等著老天爺挪動著他手里的黑白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