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走狗屎運的剃刀小李相比,陸大先生和錐子鐵無情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西院被夷為平地後,兩人在通往山神廟的小道上踫了頭,在黑暗中尋找著的葉三。夜黑雪飄下,錐子滿臉倦容,一頭一臉的焦污灼痕。陸大先生還算齊整,胡子烤黃了,渾身髒兮兮的落滿了焦土煙塵,兩人面面相覷,說不出是可笑還是可憐。
爆炸聲傳來時,雖在他們意料之中,可看到沖天的煙宵,心頭還是忐忑不安,為葉三的安危擔心。
「錐子,你和老爺在一起,見到他出來了沒有。」
「我先行一步的,沒看見老爺出來,這火藥威力太大了,慢一步抽身,後果就不堪設想。老爺是粗中有細的人,腦袋比我們靈光,火藥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我想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和他們會合。」
「但願如你老弟所言,快走。」
陸大先生剛轉身,耳中突然听到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竄走掩近的聲音,步履輕移,呼吸短促,這決不是葉三或小李到來的聲響。錐子看到陸大先生表情不對,也分外留神。
「有什麼不對?」
陸大先生噓了一聲,兩眼凝聚一點,手中的棍刀握緊了。
「先生,有人來了,是不是老爺?」錐子還在四處探視。
「來的不是一人,不像是老爺。」
錐子也抽出一把金黃色的錐子,神情緊張起來。
「如果是對方的人,他們怎麼也去山神廟?再說,西院火藥的威力應該把他們全炸死了,沒有人能漏網。」
來人出現了,一個陸大先生還認識,就是剛和他交過手的費文斌,還有一個不認識,腿上帶傷,一片血跡,拄著一把九耳八環大砍刀。那人雖然受了傷,但氣勢猙獰,濃眉大眼,腮下虯髯,身材高大,一襲紅袍,往那一站,威猛之極。
兩人想躲已經來不及了,人家就是沖著他們來的。紅袍大漢不帶丁點笑意笑了笑︰「本人馬三泰,剛領教過葉爵爺的手段,不過,本人命大,逃過一劫,在這里撞上了。」
陸大先生心里暗自叫苦,一個費文斌就讓他難以應付,在加上個不知武功深淺的東廠大首領,這可怎麼辦?這不叫坑人嗎?
馬三泰不理陸大先生是個什麼樣的表情,抬刀一指︰「葉三該出來受死,兩位也跑不了。」
陸大先生知道遇到煞星了,此時此景,馬三泰還能語言流暢,毫不動怒,看樣子今晚的連連血債無法釋仇了。現在只有咬牙振作,來抗衡對方那股無形的壓力,他緊握棍刀,硬是不吭聲。
費文斌雙眼閃過一抹血光︰「師兄不必多言,那人剛才和我交過手,沒分勝負就溜了,現在還是我來伺候他。」話音尾韻未落,費文斌已豹跳而起,凌空滾翻中,鋒利柔軟的緬刀光速流轉,急刺陸大先生。
早有防備的陸大先生,棍刀反貼脊背,寸步不讓,貼背倒翻的棍刀連削帶斬,蓄勢出招,刀勁力猛,尖刃飛揚,激浪排空。緬刀二尺二寸,通體藍光森森,揮動之間,寒彩奪目。費文斌的刀法十分怪異,一會兒是大砍劈的招式,一會兒又是陰柔的紛亂穿刺,刀身的走勢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陸大先生的反擊頓時陷入了對方變化莫測的刀陣中,以他的武功也不是省油的燈,但偏偏讓他遭遇到如此怪異的刀法,應付起來相當吃力,攻守進退多少顯露出左支右絀的弱勢來。馬三泰見師弟的武功高于對手,于是放下心來。看到錐子正目瞪口呆,心驚膽顫地看著眼前的搏斗,瘸著一條腿,拄著刀,一瘸一拐半走半跳地向錐子接近。
「你小子也不用看了,節省點時間。」
錐子看到馬三泰找上自己來,嘴里立馬口干舌燥,鼻孔扇動,有種尿急的感覺,急忙舉起金光閃亮的尺許尖錐來,銳利的錐尖形成多角的菱形,劃過半空,灑出一溜星芒。馬三泰的九耳八環刀比一般的砍刀尺寸上要大上一號,刀身寬闊,長四尺,背厚刃薄,鋼環大小如拳,環扣在隆起的刀背上,分量之重正是錐子的尖錐克星。這樣巨型的家伙,不要說劈實了,就算被鋼環踫上,也免不了骨裂肌破。
馬三泰的刀法犀利,沒有任何花梢,根本不需要尋找錐子的破綻,只是猛劈快斬就讓錐子只有避走的份。可馬三泰的弱點是傷了一條腿,行動不便,錐子明白,如果不速戰速決,等到馬三泰適應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但在馬三泰的刀前,錐子始終不能揮灑自如,時間一長,錐子也顯露出力不從心的窘態來。錐子只有不和馬三泰正面過招,采取游走突襲的策略,一沾即走,連刺帶轉,完全利用身法靈活來對付馬三泰,居然場面上沒有落下風。
就在錐子慶幸自己能夠獨自接下強敵的時候,另一邊的費文斌突然屈卷著身體,貼地翻滾起來,滾動的速度奇快無比,柔軟的緬刀若空中飄飛的雪花,由四面八方綿綿不絕地圍襲陸大先生。陸大先生的棍刀頻頻揮截攔架,步步後退,招法上已經混亂。
就在陸大先生性命岌岌可危之時,一道白虹穿越了緬刀飄雪的空間,在費文斌的脖子上劃過。費文斌的腦袋也像他的身法一樣,在地上滾動起來。陸大先生還沒有緩過氣來,眼前的虹光已經生死立判,呆呆地站在那里,連滿頭滿臉的汗水都忘記了抹去。
襲殺了費文斌的葉三,還沒有站穩,人已經撲向了佔盡上風的馬三泰。馬三泰正覓機要對錐子痛下殺手,一陣刀風襲卷,本來砍向錐子的砍刀用力扳拗下插,借刀鋒的回彈,一個跟頭仰出去,躲過葉三的襲殺,曲背收腰,踉蹌著閃出七步。幾乎不分先後,一名黑衣人長身飛起,角柄短刀快不可言地扎向葉三的月復部和雙腿,行動緊湊,和馬三泰配合的天衣無縫。
後來的這位是被費文斌救出火場的黑衣人,因在後面照料受傷的同伴而沒有及時趕到。葉三一刀劈空,身形跟著妖刀刀口的揚起,順勢反擊了一刀,匹練頓成。角柄短刀光華破碎,迸濺散裂,如同驟然破碎的明鏡,又如靜水投石,使原本清晰的光影滲進了沉浮的血霧,點點碎肉散落,尚在扭翻蠕動的破碎肉軀,表達了一條生命寂滅的信息。
那黑衣人可說是為了馬三泰而粉身碎骨,身體被剁成七八塊,花花綠綠的五髒拖曳的滿地都是,血肌白骨映襯,哪里還有人的形象?威力無窮的一刀本是要落在馬三泰身上,可被這倒霉蛋撞上了,葉三殺人從來沒有出現象今晚的慘狀,簡直就是碎尸。
就在這時,一支花旗火箭帶著尖厲的哨音在空中綻放,馬三泰在黑衣人的死亡空間施放了預警火箭,分神抽手露出破綻的時候,正好被錐子乘機一錐扎在了左腿根上。馬三泰回刀不及,這一錐又捅得夠深,僅存的一條腿如何能支撐得住?葉三雙手執刀,豁然橫斬,鋒利的刀鋒切過了馬三泰的腰月復,可憐東廠聘請的第一高手被這狠辣的一斬,上半身舞動著砍刀墜地,下半身拖著兩條傷腿和粘纏的肚腸,奔出幾步才撲倒。
「老爺,山神廟那邊過來好多人。」剃刀小李在黑暗中向葉三報信,葉三正用馬三泰紅色袍子擦拭著刀鋒上的血跡,抬頭看見兩條黑影來勢迅捷,也大出葉三的意料之外,他要帶三人隱蔽已經來不及了,只有閃身躲在了岩石之後,解囊撤弓,弓矢上揚,雕翎箭鏃瞄準了最前面的人。
王振距離地面約幾尺之高,眼見葉三鐵弓抬起,急忙吐氣開聲,彎刀繞體回旋,刀弧光芒立漲,人裹在了光柱里,直沖葉三射來。雕翎箭射出,白虹越空,剎那間觸及光柱,箭鏃在密集的叮當撞擊中跳躍升沉,而光柱也頻頻聚散。長箭墜地,光柱斂縮,王振現身揮刀,涌向葉三。葉三鐵弓入囊,妖刀離鞘暴響,寒光如雪,毫不含糊地力抗彎刀,兩人的身形已被閃耀的光芒所遮掩,唯聞利器破空,尖嘯盈耳。
唐甜也來到小道上,制止了雙方的群毆,雙方的人都在遠處觀看兩位高手的爭斗,這場面他們都插不上手。兩人之間的拼殺,在高手對決,解決私怨,無法釋仇的搏斗中,是異常耗力艱苦的。時時刻刻都在陰陽兩界打轉,分毫不離生死線,稍有疏忽便成千古遺恨,有形的威脅,無形的壓力造成精神上負擔沉重,對**和意識也是十分殘酷的煎熬,此時此景,沒有比釋仇以解前嫌更痛快的事了,而雙方的心願一致,既是分出勝敗存亡,才可定奪以後的事。
王振的彎刀劃過一溜月弧,罩向葉三,當弧影飛泄的一剎,彎彎的刀尖勾向葉三的胸膛,妖刀上下閃動,布成一片光牆,交擊聲震動人耳。王振貫足全身內力突破光牆,葉三輕飄飄被撞出十幾步遠。十幾步的距離是勉強可以用箭的距離了,一支雕翎箭鬼神莫測地颯然而至,仿佛來自虛無,流程朦朧,它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到來,箭鏃直指王振的咽喉。彎刀凌空飛揚,刀芒旋影中,脆響一聲震落來箭,但是,當王振尚不及有第二反應之前,另一支雕翎箭已到了他的小月復。王振迅速仰身蹬腿,人往後竄出兩丈之遙,腳尖剛沾地,第三支雕翎箭不遲不慢恰好穿入了他的右肩琵琶骨,透肌釘進。椎心裂腑的疼痛使王振低吼半聲,幾乎閉過氣去。
不等王振意識恢復,葉三的妖刀已架在他的脖項,從迷茫的雙目中看到的正是葉三英俊粗獷的面孔。葉三上半身前襟敞開,一片赤污,血肉模糊。
雪,飄得更密了。朵朵白絮悄然旋舞而下,沾在人身上,更落在人們的心頭,仰首遠望,陰霾滾蕩,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濃雲,把眼前的景象襯托的更加蕭索凋零。
「葉三,你贏了,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王振看著身邊幾個黑衣人,無助地問道。
「公公,在下在想,世事多變,何時能夠釋仇?」
「葉三,勝者王侯敗者寇,成敗之間,一方高高在上,一方如同刀俎,何談釋仇?」
「風水輪流轉,人生如戲,得失無需計較,只是在下運氣好罷了。」
「葉三,為什麼咱家在你面前就沒佔過一次上風,一次便宜?」
東廠的人又來了幾個,各個都精神萎靡,那里像是來襲擊葉三?簡直就是來收尸的。東廠的人全到齊了,王振一看就知道今晚損失慘重。
「公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是不是先……」一名頭目在王振耳邊低語。
「難了,太難了,此仇不報也罷!」
听了王振的話,葉三妖刀歸鞘,走到王振身邊,伸手握住的箭桿,旁邊的人又是一番騷動。
「退下,無需擔心,葉三要殺咱家早就殺了。」王振冷汗淋灕。
啪的一聲脆響,葉三折斷了箭桿,然後小心地拔出了三角箭鏃。王振長長透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葉三直接硬拔,他那條臂膀就要廢了。
王振望著眼前的仇敵,神情柔和平靜︰「多謝了,葉三。」
滾蕩的風雪,一片劫後的淒涼,坡上只剩下釋仇後葉三四人孤零的身影,雪花更是猖狂了,鵝毛雪片覆掩了須眉發梢,更增添了晶瑩潔白,不再冷冽,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