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二︰朝天闕 第八十二章 宏圖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氐人,虎狼也,自兩年前宮變誅殺苻生之後,那苻堅被擁戴為皇帝,推賢良,懲治豪強,為關中百姓稱道,足見其志不小」。

褚歆听罷默然,秦國的泛泛之事,他多少听說過一點,知曉個大概。劉霄說苻堅其志不小,那燕國的慕容俊還不一樣同為梟雄?亂世之中群雄並起,當世已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長度繼續往下說」,褚歆揣測劉霄後面還有未盡之言,于是說道。

「岳父大人,你可曾听說了,如今秦國皇帝專寵一人,君臣相知,立法度,勸農桑,修兵甲,借以積聚國力」。

劉霄說起這事,褚歆卻知之不詳,听起來好似一樁君臣相得的美談。只是,照劉霄這麼一說,秦國在積聚國力想要修好大晉,為何不正好交換了國書,許得兩家罷兵,如此則天下太平,有何不好?

于是,他便把這想法說與劉霄听了。

未料,對面端坐的乘龍快婿卻對他的想法不置可否,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道︰「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只怕岳父所說的天下太平,不過為秦國的權宜之計,既然苻堅其志非小,那麼焉能肯定,等他養成氣力之後不會南下牧馬?如此,我大晉的半壁江山,又能太平多久?十載?還是二十載?」。

「這……」,褚歆為之語塞。

劉霄這次來見褚歆,是做足了準備功夫的,為將來心中的大方略計,不能不把岳父褚歆拉上他這條船。

于是,他便乘勝追擊道︰「而眼下的燕國,其勢與秦國大不相同,皇帝慕容俊染疾已久,朝中幾位重臣同床異夢,小婿之所以留下了慕輿根,便是想在慕容俊駕崩之後,把燕國的一潭水徹底攪渾!」。

褚歆忍不住多看了劉霄兩眼,暗自心驚其深沉心機,同時,他也大概明白了劉霄的用意。想那苻生做秦國皇帝時,殘暴的名頭天下人盡皆知,即便褚歆也曾听說,苻生在位不過短短兩三年時間,刀穿斧鑿竟將朝中大臣殘殺四十余人!當時秦國國內無人無日不膽顫心驚,擔憂晚上月兌下的鞋子明天能否照舊穿上。

反常之事注定不會長久,一場恰如其時的宮變,將苻堅推上前台。如今,照劉霄這麼一說,秦國正如浴火重生,交好大晉從而罷兵養民,秦國的明君賢臣大約衷心希望這麼做。

而燕國,雄主病危,與秦國相比,實力正好一升一降,那麼,劉霄主張摒棄秦國,是打起交好燕國,共同來對付秦國麼?

褚歆猜中了。

而且,劉霄的本意還遠不止聯燕抗秦這麼簡單。

就在褚歆揣測間,劉霄疾步奔向書房門口推門而出,喚來一位褚府僕從,命他前往謝府取過一樣東西。

褚歆不知劉霄何意,也不細問,一時間屋內兩人相顧無言,都在揣測彼此心中所想。

褚謝兩府本就距離不遠,僕從稍去便回,手中取來一副大大的卷軸,似為墨寶書畫之類的物件,恰恰為劉霄大婚當日抱樸子托支遁大師送給他的賀禮。

劉霄小心接過,將那幅卷軸攤在房中長案之上,然後徐徐展開。

曲折的線條雖著卷軸的鋪開漸漸映入褚歆眼簾,到了最後,山川河流,城池大江噴薄而出,卷軸的絹面上抬頭書有幾個大字︰大漢疆域全圖。

不知歷經了多少歲月,絹面有些微微泛黃,不過其上的線條依舊清晰,更在那九曲黃河一線,蘸有斑斑點點的印痕,似九州漢人哀傷的淚跡。

「岳父大人,請看」,劉霄手指向八百里秦川之地,顧向褚歆道,「關中平原,緊鎖雍涼二州,只有掌控關中,才得以西進河西走廊。穿河西走廊,則西域門戶洞開,當年天縱英才的霍驃姚為我漢家打下這片土地,正是一條絲綢之路、財富之路,與漢境之外諸國的交融之路,我還從未听說,坐井觀天之中會誕生出流芳百世的強盛之國!」。

對褚歆而言,今晚可謂驚詫連連,劉霄的心胸,劉霄的眼界,這個年輕人內心深處,究竟蘊藏著多大的能量?他幽深的瞳孔里,究竟隱藏起怎樣沖天的志向?

「長度是說,穩住燕國,先取秦國的關中平原,進而西進並吞雍涼,繼大漢朝之後復而鑿通西域,取秦川之富庶,蓄西域之良駒,待鐵騎十萬,揮軍滅燕,一舉蕩平竊據神州的一眾宵小?」。

「不錯!」,劉霄點頭道,「此為我生平所願,若能志達于斯,雖死無憾!」。

許久,褚歆從大漢輿圖上收回目光,埋頭沉吟不語,腳下不曾停歇,反復來回在書房中踱著步子,顯示出心中萬分的難決。

一直以來,他自以為算盡了大晉國中事,祿位、權勢、方鎮和朝局,直到今晚,褚歆才意識到,年紀輕輕的劉霄替他展現出一幅恢弘的畫卷,比起他腦海中原有的世界,更寬、更廣闊,浩瀚無垠。

「長度,照你心中的設想,有這種可能麼?即便有,又需要多少時日才能達成所願?」,褚歆忽地站定,看向劉霄問道。

「或許三五年,或許需要畢生之功,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又能算準身後的十載光陰?」,劉霄答道。

「不錯,謀事在人」,褚歆仔細把這句話玩味一遍,繼而似有所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劉霄道,「若能時運兼濟,長度果有一天能建此不世功業,那……又該把你自己置于何地?」。

「青史一筆,百姓傳誦,足矣!」,劉霄不假思索答道。

「如此,甚好」,褚歆勉強一笑道。

不管怎麼說,如今褚謝兩家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尤其褚歆和劉霄兩個,褚珞嫁過去之後,即便他們兩個要在彼此之間來個涇渭分明,別人多半也不相信。

怪只怪劉霄一直以來隱藏得太深,褚歆知道他才具不凡,卻未料他胸中藏有如此宏圖。似劉霄這樣的人,不是治世之能臣,便為亂世之梟雄,若有朝一日果真完成如此開天闢地的大功業,位尊九五也不是不可能。

那麼,他褚歆是否要跟著踏上這條船?什麼收復雍涼鑿通西域,這等事情最多眼前一亮也就算了,褚歆早已過了熱血激昂的年紀,他想得更多的是身家性命和褚家族運。

依眼下的情形看,他不過為皇太後之弟,假以時日等皇太後仙去,皇帝豈能待他如舊?

回過頭來想,如果劉霄能成事,司馬家自然賞無可賞,只能以天下相謝。到那個時候,女兒褚珞便會母儀天下,而他褚歆,便是皇帝的岳父!這本帳,似乎值得好好算一算。

一瞬間,褚歆又想起一樁往事,想起褚珞三歲那年,他們一家東安寺外偶遇的一位瘋癲和尚。

「大風後人鼎天下,落入人間主後宮」,當日瘋癲和尚口中吟唱的歌謠,復又浮現在褚歆的腦海里。繼而,他又回想起天子赴建康郊外親迎屯騎營大軍還京的場景,想起當時的劉霄走到大軍陣前振臂高呼的景象,振臂一揮,三軍皆呼「大風」,這「大風」二字,不正是屯騎營將士的戰號嗎?

一念至此,褚歆越琢磨越覺得瘋癲和尚的歌謠實為一句讖語,大風後人,可是指的劉霄?落為珞,主六宮可不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奇事!當真奇事!難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當不得真,劉霄最終功敗垂成,對他褚歆來說也沒什麼太壞的事情,劉霄干的又不是竊國謀逆之事,自然不會有株連九族之禍。

「這個買賣,不妨做它一做」,褚歆權衡再三後暗道。

「長度,我終究還是看錯了你!」,沉吟良久,褚歆下定決心後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唬得劉霄一驚。

「岳父大人,這……又從何說起?」。

褚歆意識到自己話沒說完,倒叫劉霄誤解了去,莞爾道︰「勿驚,我的意思,先前知道你是大才,可直到今日才窺得長度全貌,膽略見識,只怕早勝過我多矣!」。

劉霄這才明白岳父的話中之意,跟著笑道︰「岳父說得小子羞愧難當,擔上大才之名,我已經忐忑不安,何論勝過韜光養晦的岳父大人?」。

「你呀!」,褚歆手指向劉霄笑了笑,隨即又正容道,「長度胸中方略雖好,但畢竟不是一兩日之功,我想听听,眼下你又如何打算?」。

「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子打算趁機出使一趟燕國,將我大晉示好之意宣示燕國君臣,如果可以,最好讓兩國結下盟約」,劉霄回道,隨即,他又話鋒一轉,「不過,出使燕國之前,還需岳父在朝中做些鋪墊,最好,讓燕國使臣見到我大晉和秦國交惡的一面」。

「我就知道你長度,不會給我這個岳父分派上什麼好差事」,褚歆道,「好歹勉為其難吧」。

有了岳父這句話,劉霄放下心來。時辰轉眼不早,他便原樣收起那副輿圖,又命人去內宅尋找褚珞。

不久得知,褚珞正和她母親敘得正歡,明言告知劉霄今晚就在娘家過夜,劉霄搖了搖頭心道她任性,無法,只得獨自打道回府。

褚歆跟著送了出來,說了幾次讓他留宿府上,卻不見劉霄點頭應允,以為女婿府中還有事,也不好強留,安排人備了車駕將他送回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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