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寧傾負制止道。她先在月復前這雙細女敕的手背上輕拍一下,而後微微一掰,轉過身體,將這雙手握到掌心,小慈,分別近四年,站在跟前她才恍覺,原來他可以這麼高了,除了眉眼間還有當年幼童的影子,其余的,竟是那麼陌生。再看向旁邊尷尬不已的楚天遮,他一襲白衣,逍遙出塵,倒與從前無二。
「楚公子!」
「寧公子!」
兩人心有靈犀一笑,替彼此掩去了身份。
小慈望著那副面具,蛇身詭異,抹煞著他迫切的希望,當楚天遮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後,他眼中只剩下惹人憐惜的失落。「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大哥,這里沒什麼好玩的,我下去等你。」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親近寧傾負的態度全無,變化之快令人咋舌。
「巧玉,」寧傾負吩咐,「看護著小公子,切勿靠近江岸。」
楚天遮走近欄桿,兩人一時無話,樓下,很快傳來小慈的笑聲。
「我明天就離開這里,希望以後,你可以到楚國看看。」
寧傾負忍住心頭的酸,「你」、「我」相稱,不是因為回到了從前,而是因為此時的環境,以及兩人相差不遠的身份。「郡主的事,我沒有幫上忙!」將這話說出,寧傾負嘴中發苦,同時又有些歡喜,和他暫時拋卻了身份之稱,「你」與「我」的互稱,如果閉上眼楮,多麼象回到了曾經天井大的院牆中。
「只要她未嫁,我未娶,就還有機會!」楚天遮說完縱聲一笑,拍下欄桿豪氣沖天道,「我鐘意的女子,世間無二,縱然被拒又有什麼,我就是不怕讓世人知道,我喜歡的是誰!」
寧傾負身體里竄出陣陣涼意,這種寒冷一直傳遞到她四肢百脈。「有此心志,定會感動郡主。」風從耳旁呼嘯,她寧願听不到自己說出的話。
楚天遮眉梢一揚,抱歉道︰「方才我義弟多有得罪。」
「看來我與那位故人的確有相似之處!」
「她是我義弟的嫡親姐姐,可惜…再無相見之日。」
「怕是真的相見,也不認得!」
楚天遮搖了下頭,「正是因為認得,才會錯認!」
樓下,小慈跑出幾步,抓了一把沙土沖巧玉揚去,他樂的跳腳歡呼,後者忙不迭的邊躲邊喊,「公子,前面不去,別亂跑。」
一派歡樂場面,楚天遮卻瞬間沉重下來,「實不相瞞,她已經不在人世,這孩子心里清楚,可是…這幾年總會錯認一些人,小慈每次都是抱上去,喊聲姐…」說到這里,楚天遮往旁邊側下臉龐,待悲傷的情緒壓下,他回轉頭問道,「這種天氣,你為何來此?」
「如果雨再不停,江岸附近的農莊,怕是…」她眸中淒迷,含著對蒼生的憐憫。
「楚國也一直深受澇災之害,可恨難尋辦法!江岸年年壘高年年溢,到此季節,百姓深受其害!叫苦連天!」
「河道治理,本就宜疏不宜堵!」
「什麼?!國師再說一遍!」
「此話只可講一遍,風入誰耳,我不能左右!告辭!」
「慢!」楚天遮攔住她去路,「為何相告?」
「只求國公勿為聯姻之事介懷!」
「國師小看了寡人!一樁親事的成敗,怎能與國之利害抗衡!」
寧傾負凝目相望,沉聲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城牆皇權就象這道道堤壩,不能硬生生將百姓們困在其內!只要給他們出路,他們才會還國公穩固!楚國公,赫連願與楚國世世代代交好,治理河道之法早應另僻蹊徑!我心之誠,望國公能夠感同身受!如果國公願意給予承諾,請與傾負擊掌為誓!」說完,她半舉右臂,這麼近的距離,這麼清晰的容顏,他衣袂飄然,在風的舞動下人似蓮花一般清透皎潔。她恨自己,為什麼此時才覺出他的好,為什麼非要等到明白了心意的同時,也失去了交付的可能。
「好!」楚國公右手與她緊緊相握,寧傾負明白,這一刻的溫暖,無關風月。
楚國公離開赫連時,天空放晴,散去的烏雲,都駐進了寧傾負的心里,化成永遠的陰靄。
李誰知左頰的瘀青和他的臉色幾乎一致,當然,這種臉色只局限于怒視寧傾負的時候。「還你的笛子!」他扔出一個錦袋,提馬離去。
送別的隊伍有序散去,寧傾負的坐騎象能讀懂主人的心,慢悠悠踱步在後,她一接到錦袋就知道笛子被毀了,卻沒有追趕李誰知,抽開繩扣,玉笛碎不成形。回頭望向城外遠去的使團,她怎不心生嗟嘆,縱使相逢卻不識,隔的是面具,差的,卻是緣!
這一天,國師再度告病,前來探望的大臣全部被拒之門外。
隔日,治理河道之策在朝堂上頒布,堵不如疏的策略引起一片嘩然。赫連國公一並下令,雨季過後,在各城、郡、縣內修建下水渠道,就是在地下深處挖出串聯的巨大通道,為求穩固防止塌方,通道周壁以鐵架打框,磚石壘成,這樣不但解決雨後道路積水問題,且能起到蓄水作用。所蓄之水可以在旱時供給農田澆灌。此項決議耗時、耗財、耗力,眾臣集思廣義,由現在開始在各地招貼皇榜,凡百姓自願報名挖渠疏通河道的,開工後每人每天除包管吃、喝外,另付工錢二百文,按天結算。財力方面則是朝廷與夜氏分攤,令百官納悶的是,夜宰相並沒有表示反對意見,而是很痛快的應承下來。
朝議過後,福稷將軍沒有離宮,他直奔侍衛營,揪了自己的兒子拽到了風華殿。「國師大人,」父子倆一起跪地,胡子已經灰白的老將軍倔強道,「逆子犯此滔天大罪,臣難辭其咎,謀殺太子是重罪,請國師依律法辦!但是大人想以這個畜牲的生死來要挾老臣交出地契,老臣寧死不屈!」
寧傾負知道李烈這幾天都被扣在府內,今天好容易進宮當值,又這般狼狽,仔細看他臉頰頸處還有傷痕,她知道,他已經遭過懲罰了。
福稷將軍是有名的吃硬不吃軟,于是寧傾負陰沉質問道︰「依律法辦?倘若真的依律法辦,李府上下別說是人,就算一匹馬,一頭牛也留不下!我惜李烈是個人才,所以只央求老將軍在朝堂上能夠贊成收復土地這項改革,如果李烈之罪昭告天下,別說地契,李府地契上所有的宅屋、田地都要納入國庫!老將軍莫因一紙絹帛的看不透,毀了李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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