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草逢秋 第十七節

作者 ︰ 九梟凌雲飛

整個部門有四個庫。我所在的三庫除了庫頭老王,還有一同事姓蔡,人稱菜鳥。菜鳥這人沒有心機我很喜歡,戴著一副破眼鏡,頭發零亂而稀少,跟我年齡相差不大,有許多共同話題,但兩人熟後見面就罵,卻也不生氣。他常被我捉弄,氣得雙肩發抖,我們常以斗嘴取樂,形若一對宿敵,又若一對相聲演員,感情卻很好,有我們在的地方就有笑聲。

一天部門有個新來的員工叫王八,來三庫認識新同事,在我作完自我介紹後,見王八談笑自若,又見菜鳥在我身邊,于是我便向王八介紹菜鳥,指著菜鳥說︰「這就是我們菜氏禽獸集團董事長菜無能、菜畜牲,專門親自從事動物配種工作,親身實踐在人狗雜交方面取得顯著成就,由于長期從事這項工作,現功能障礙,已無能力,故人稱菜鳥。」

語畢爆笑,菜鳥于是懷恨在心,回去查成語詞典,專門精心編了一句罵我的話,而且見我就罵,逐漸形成罵我的慣用語︰「無才無德無能、卑鄙無恥、下流下賤、畜牲禽獸、豬狗不如的東西」

由于需應付公司財務的每月核查,月末盤點,賬務繁忙,我和菜鳥從早上八點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五點,頭暈目眩,口干舌澡,饑渴難耐之際,菜鳥欲出去買點水和食物,我說︰「你他女乃娘的是不是神志不清了,現才幾點,外面小賣部都關著門呢。」

菜鳥又昏昏沉沉地回來坐在凳子上,我起身從倉庫抱來一大箱果凍,往辦公桌上一只輪角一撞,紙箱破了一個大洞,我說︰「這是插車插破的,知道嗎?哥倆把這箱果凍吃一部分,明天把它當損毀品入賬,並退回車返工。躺在水池里找不到水喝,只有你這渾貨才干得出來,這滿倉庫吃的還用夜半三更出去,花錢買不到食物?」

菜鳥被我這指驢為馬的牛盲行為搞得狂笑不已,指著牆上的一張紙說︰「這事只有你這樣的小人做得出來,這張紙還是你自己打印出來並親自貼上去‘偷一罰十’,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你管的那層樓損毀的那麼多。」

「去你女乃娘的,這是特殊時期,平時我可是很正規,我那損毀是內包裝浸水,產品質量問題與我無關。你想想咱們在這耗費青春拼死拼活,熬夜加班無償獻血,加班量創世界最高記錄,工資入圍世界最低水平,成天上下受罪受氣,躲明槍,防暗箭,就為那二千塊工資,一沒時間,二沒錢。

這點工資除了生活費,進不了吧,醫不起大病,買不起車子,買不起房子,泡不起妞,娶不起老婆,生不起孩子,買不起墓地,如此讓我們斷根絕種、死無葬身之地並終身監禁于毫無人生自由的破工廠,我們還如此堅持工作,容易嗎?

這樣辛苦難熬饑渴的夜,外面店鋪關門,如此特殊情況下咱倆吃他一箱果凍補充體力為了更好地工作算得上過份嗎?你再看看那達官顯貴、大商巨賈揮金如土,情人一大堆,房子一大片,豪車一大排,瀟灑快活,他們的錢從哪來的?從我們這些勞動里壓榨出來的,我們這麼忘命地工作才有兩千塊麼?

我們付出比回報大得多,還有大量剩余價值都落入了別人口袋。我們創造的價值就好像一條雞腿,老板啃光了肉交給經理,經理啃光了殘肉就交給主管,主管舌忝淨了油水扔在地上,然後我們這大群的農民工就在地上、骨頭上搶食殘油,累得吐血。人少反而分得多,人多反而分得少,而又沒給出任何生活保障,我們不能安居,只能拼命讓自己去樂業。這種怪胎市場規律下,我們注定像機器一樣不停運轉,而又一無所有,我們只是現代化的勞動工具,壞了就自己修,用不了就扔掉,為這社會付出了太多太多,得不到尊重,反而受到嚴重歧視,受人仰慕的卻是那些虛華無實、巧取豪奪者,如此變態的價值觀,是非不分,黑白顛倒。

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資產無數,竊國者為褚候,竊鉤者死,古人之哀痛,事到如今卻仍未改變。如此情況下我們還苦苦忍耐,如此情況下我們還堅守崗位,做好自己的工作,如此的不容易,如此的夜晚,取一箱果凍來吃,算偷麼?算罪麼?」

也許這話說出了菜鳥的心聲,他沉默地從破紙箱里,取出果凍像豬一樣啃食,我說︰「你他女乃娘的不是裝純麼,有種就不吃呀,做賊分髒,你也有份。」

菜鳥說︰「我做賊又怎麼樣,你是主謀,我是參與者,我罪比你輕。」

我說︰「五十步笑百步,還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光吃不做的這種參與不需要你參與。分工合作,今晚我偷來你吃,明天你就去報賬交貨到車間。」

菜鳥簡直就是個吃貨,我吃一個,他就已吃了兩個半,一下子一箱就吃了大半,還剩少量在里面,菜鳥還準備伸手來拿,被我把他的手打回去,他瞪著我問我︰「你干嘛呀?自己吃得慢不服氣,跟我搶,有種你自己也吃塊一點呀。」

我說︰「搶你女乃娘呀,餓死鬼,你還吃,全部吃光了就少一箱,到時拿什麼去報賬,用什麼去交差,難道你抱著空紙箱去,說是插車插壞了,然後里面一個果凍都沒有,不知漏到哪去了?插壞的也是把一部分果凍插壞掉,留一部分好的在里面。不可能全部插壞或者插成了空箱子。明天你拿去車間就說這箱其它被插壞的果凍被你當垃圾清除了,就僅剩這幾個好的了。然後把紙箱再搞扁一點,再搞一點水在上面。」

菜鳥听我這麼一說就軟下去了,不解地問︰「干嘛要搞水在紙箱上?」

我說︰「你豬腦呀,被插壞的果凍不漏水出來把紙箱打濕麼?拿著干紙箱去,人家會信你麼?」

菜鳥奸笑著說︰「一哥,高呀!看不出來你偷果凍還挺專業的嘛,是不是偷多了,偷出經驗來了?」

「這樣的事是人腦都想得出來,不需要經驗。老子就因為今晚情況特殊偷過這一次,一生清清白白、坦坦蕩蕩,你這畜牲別血口噴人沾污我名節。」

菜鳥說︰「老子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賤的賤貨,既想當婊A子又想力牌坊。」

「現讓你大開眼界了吧,賤者無敵,你羨慕、忌妒、恨?」

我們就這樣吵吵鬧鬧像婆婦罵街一樣回到宿舍,凌晨從六點睡到早上十一點半,半小時吃飯後又支撐著搖晃的身體去上班了,熬夜餓,正吃飯又沒胃口,他媽的在混亂的世界活著,生物鐘都是混亂的。

不久菜鳥被提升至物控專員,我對菜鳥說︰「你跟老柯一個村,又是親戚,他挺照顧你呵。老柯看樣子已是不行了,快退休了,他現把你當接A班人培養,物流部經理的位置馬上就是你的了,以後多多關照。」

菜鳥說︰「老子沒你想的那麼齷齪,我是靠實力上來的。如果我能當物流部經理首先第一個弄死你這個禍害再說。」

「得了吧,給你一片羽毛,你就以為能飛上天了。就你那吊樣,最多也就是去認老柯當干爹,拍盡了馬屁,送足了紅包,左一句干爸爸,右一句干爸爸,才謀得此等小差。就你還能物流部經理?沒有你柯爸爸這座大靠山,你早就被人踩死了。老柯倒台或退休之日就是你菜鳥的末日。到時你想要我救你,還得看我當時的心情,像你這樣靠拍馬屁、吃馬屁為生的人,以後出去不要說我是你同事,我為與你共事感到恥辱。」

這以後雖沒有再與菜鳥共事了,他有空就用辦公室電話打過來罵我幾句找樂。我有空也用辦公電話打過去臭罵他一頓,發現有一種感情交流叫臭罵,這種真實獨特的表達方式,有時感覺很享受。

菜鳥飛走後,三庫招來一男一女,大學剛畢業,兩人是同學,這會又成了同事,看起來又似情侶。為什麼說「似情侶」而不是「是情侶」,兩人走得很近,但那女的卻天天來纏我,作為同事的我,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對于她的一些請求,我也不好十分拒絕。

可那男的卻每天醋意大發,見我總瞪眼哼鼻子,讓我不勝煩。雖說那女的小巧玲瓏,溫柔可愛,**,姿色不差,但本人心中只有林霞,不可能有其它人能代替,而且我也是絕不可能干出對不起她的事來。再說她們倆或許是吵架,那小妞來纏我是想故意氣那男的罷了,我才不想被她當猴耍,摻雜其中上演三國演義呢。每次那小妞爹聲爹氣來找我的時候,我唯恐躲之不及,就像鼠躲貓,實在狼狽。

那男的叫鐵頭,一頭短發似鋼針,黑鐵似的皮膚,因而人稱鐵頭。畢竟我跟鐵頭是朝夕相處的同事,而且我對那小妞也沒意思,為了消除我跟鐵頭之間的誤會,為了讓這種誤會不給工作上帶來負面影響,我決定和他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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