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這樣的場合，在謊言橫行的社會背景下，讓一個官員當面說真話、說實話，是很難的事情，有葬送官場政治前途的極大危險，要具備極大的膽量和智慧哪
他說︰我個人認為，這樣說吧，一個新專業的建立，要有三個基本的條件，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一是新專業建設的可行性，二是必備的專業條件，三是上級主管部門的審批。
王院長的發言只能是這樣了，已經委婉得不能再委婉了。打一個比喻，就如同一個靦腆的漂亮少女，對一個粗魯的求婚者說，你很好，很英俊，像個男子漢。但是吧，我不適合你。軟軟地，把他給拒絕了。
王院長的話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話說了之後，還比較滿意，婉轉含蓄的同時，也客觀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要用最直白的語言來解釋的話，那就是，你的想法很好，但我們沒有這個條件。也是軟軟地，給否定了。
馬書記不是沒有听出他的話里帶有否定的意思，他听出來了。在「但是」這個詞一出口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了。他想的不是別的，而是怎麼在大庭廣眾面前，表現出一把手的能力和權威，他必須把王院長委婉表達的否定意見，再委婉地給扭轉過來。這不僅需要把握時機，把握深淺，更需要具有扭轉乾坤的智慧和水平。
馬書記表情很從容，也很淡定。面帶著微笑，听完了院長的發言之後，緩緩地說道︰王院長說的三個條件，我同意。第一個條件，黨和政府的任務，就是我們新建專業的最大的可行性。關于可行性的研究，我們可以組織專家教授來進行論證。這個我已經考慮到了（胸有成竹）。第二個條件，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來考慮問題，要發揮學院建築系的學科優勢，在原有專業的資源上，向城市拆遷方向延伸和擴展一下就行了，這不成問題（胸有兩棵成竹）。第三個條件，我很把握地告訴大家，上級主管部門的審批，我非常有信心（胸有一片竹林）。我親自去跑這個問題，為大家做好新學科建設的後勤工作。大家說好嗎？
這時，台上有人鼓掌了。
一般說來，在一把手說完，坐在台上的人的鼓掌總是很及時，很到位，很熱烈。
台下也開始有人跟著鼓掌。
一般說來，台下總是坐著一群時刻準備給領導鼓掌的人，熱情而激動。
客觀地講，馬書記的話說得很有煽動性，他要給大家作好後勤工作，一個黨委書記要做學院發展的後勤工作，甘當鋪路石，這是何等的風格呀當年，在全國科學大會上，鄧老提出要給科學工作的發展作好後勤工作，一時傳為佳話，美譽四方。今天馬書記的發言，正好借用了這個佳話效力，達到了異曲同工的極佳效果。
在這樣的一種背景下，王院長沒有話說了。
不是因為台上台下的掌聲，這不說明什麼。也不是馬書記的意見無反駁的余地。而是在他表達完自己的意見之後，完全沒有想到馬書記講的這一番話，有思考，有準備，有對策，思路縝密，邏輯清晰，極盡完美。他自己倒沒有再往下思考什麼，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去繼續反駁書記的意見。對于他來說，在全院的教師員工大會上，委婉地否定了書記的意見，這還是第一次。他不可能、也沒有把這種對抗進一步加劇的想法。總之，這一場兩個權力者之間的話語權的對抗，從一開始他就是被動的。按照軍事家的術語來說，是打了無準備之仗。人家是有備而來的，自己的被動是必然的。當馬書記的講話，贏得場上掌聲的時候，這種被動，以及被動所造成的個人尷尬，愈加地明顯和擴大。
此時此刻，馬書記掌控了會場的話語權，主導了大會的思維和輿論的方向。
王院長敗下陣來，而且敗得比較難看。不知道別人是否看得出來，他是深深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後來，在學院黨委會議上，作為主管學院專業建設和發展的法人，王院長還是多了一點書生氣了，就事論事地堅持了自己的否定性的意見。他完全沒有理解，馬書記在這場權力對抗中的原始動機和深層想法。作為一個讀書的知識分子，他還不習慣去揣測別人的內心深處的東西。更不習慣去和別人內心深處最復雜的私欲做斗爭。
如果說在全院教師員工的大會上，馬書記的想法可能會遭到大家的懷疑的話。那麼，在學院黨委會上，馬書記可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穩操勝券了。因為，黨委會上，這是他的三尺地頭。
你看吧，那個場面，幾個黨委副書記和副院長們，極盡吹捧之能事，表演了自己高超的吹拍藝術。有人說是「高瞻遠矚」呀，有人說是「戰略眼光」呀，還有人說是「開創性意義」呀，等等。表情莊重，有理有據，一本正經。會議形成一面倒的局勢。馬書記的意見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得了通過，建立中南理工學院的城市拆遷與建設新專業。
王院長成了孤家寡人。
這件事情之後，學院里開始傳出了新的說法。
馬書記想要干的事情，沒有干不成的。
誰是學院的老大？還是馬書記
原來的黨政分工的議論呀，風聲呀，被擠兌得沒了蹤影。新的傳說傳得越來越盛。真不知道，這就是大家的真實議論呢？還是有人故意放出這樣的風來，讓馬書記和王華立進行了一場關于誰說了算的較量？
說不清楚。
反正，學院官場的水很深，見首不見尾，詭譎奇異。有些事情，听風不一定是風，听雨不一定是雨。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都可能出現。學院里的權力話語權，正在發生著深刻地變化。
一切都孕育在幕後的權力黑箱之中。
學院成立了以曲天波為組長的「新專業可行性調查研究專家組」。那是馬書記親自點的將。知識淵博，德高望重，非曲教授莫屬。
曲天波對這個問題的態度非常明朗，堅定不移地支持馬書記的戰略發展思想。
在馬書記的辦公室里，他明確地談了自己的意見。他說︰這件事情做得非常有氣魄，也很有戰略眼光。說到底，這不是一個新專業建設的問題，建與不建，早建或晚建，問題的關鍵不在這里。這是學院發展的主導權、話語權問題，主導權，話語權，也是領導權。在這個問題上，一定要當仁不讓，惟我獨尊。這是權力的一個制高點，你搶佔到了。我佩服你的氣魄，更贊同你的眼光。
馬書記听了，默然一笑，輕松地說了一句︰還是老師的眼光獨到呀
曲天波繼續說道︰謝你，讓我來做這個專家組組長。我會盡快拿出那個可行性的調查報告，讓你滿意。
馬書記說︰我知道了。還有這個專業的培養方案、教學計劃等問題，您老人家也一起考慮一下，拿出個配套可行的東西來。想法我提出來了，具體的工作還是要靠您老人家來完成了，辛苦您了
曲天波非常興奮，滿口答應道︰你放心好了，都交給我了。
半個月之後，曲天波教授拿出來的那個可行性報告，可以說是言辭鑿鑿，氣勢恢弘。把城市拆遷專業的一個宏偉藍圖，充分地展現了出來。簡單地說，可以用幾個「不僅…而且…」來表達。不僅符合黨和國家的社會建設和發展需要，而且解決了當時政府的實際困難；不僅具有專業發展的廣闊前景性，而且具有現實學生就業的必要性；不僅填補了我國高等教育的一個空白，而且開創了新職業的先河；不僅提高了學院在全國的學術聲譽和知名度，而且豐富和擴大了學院的學科門類。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上級主管部門審批的問題，對許多人來說，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但是，在深諳官場運行潛規則的馬書記那里，這就不難了。他手上有大把資金，又有豐厚的官場人脈資源，他完全有信心、有能力，擺平報批的事情。
申請城市拆遷與建設新專業的報告，上交到了省教育廳主管專業審批的副廳長手中。馬書記並沒有急于去追問，而是分批約請有關人員吃飯。先是處長，然後是副廳長。靠著多年在官場培養的個人私交關系，他們都爽快應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