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君瀾伸出的手居然有些猶豫,頓了片刻,最終還是從他的手里拿過靈珠華,微微一揖︰「多謝。」
說完,便沿著那些**飄搖離去。
梁向鴛站在盛放的紅花之下,看著女子的身影漸漸遠去。
在經過岩石邊的時候,君瀾忽地頓住了腳步,握著靈珠花的手攤開,震驚地看著從靈珠花上蜿蜒著流下的血絲,染紅了她的手掌。
這,這是……
心中陡然有了一種不祥的念頭,她霍然轉身,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那一襲白衣無聲無息地跌落在了花叢中。
「千音?梁向鴛!」君瀾嚇了一跳,不自禁地奔過去,急喚,然而那個人沒有回答。
怎麼會這樣?在她的眼里,這個人始終是強大而有安全感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情況。
——他出了什麼事?
「梁向鴛?」她跪倒在那個坐躺在花叢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推搡著他,「梁向鴛!」
花叢中,深碧色的眼楮睜開了,微微一笑︰「怎麼,怎麼回來了?」
「你,你怎麼了?」君瀾想去扶他,卻被他用衣袖擋開,帶起了一連串的血珠,抖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君瀾有些恍惚地伸手去撫臉上的血跡,仿佛想確定什麼。
「小蝴蝶,小蝴蝶……」那一雙蒼白的手抬起來,想要抓住她的手腕,雪白衣袖下血慢慢滲了出來,浸透了他的手臂,碧色的眼里隱隱有了幾分欣慰,看著她,「真高興你回頭了。」
「千音,千音!」驚慌間,君瀾喚出了那個已經喚習慣的名字,伸手抓住了那只染滿鮮血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感覺手掌中的手冰冷如寒淵,她的眼里驀然浮現驚恐與害怕。
怎麼會這樣?只過了一個晚上啊。
「小蝴蝶,小蝴蝶……」隨著他孱弱的叫喚,鮮紅的血從唇角流下,滑過頸,浸溽到了胸口,在純白的衣襟上暈開了大片大片的紅艷。梁向鴛抓住了她的手——這一刻他所能抓住的東西,用力地,喃喃地叫著她,「我要死了。」
只是過了一個晚上,那個火焰一樣綻放的男子就委頓下去。君瀾覺得心肺間似乎有千百刀子在絞動,緊緊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你,你才不會死,千音,我錯了,昨天不該詛咒你死在這里,我,我收回那句話!你在騙我對不對?」
血凝得越紅艷,男子的臉色越是接近慘白,梁向鴛忽然微笑起來,慘淡地︰「中了血咒,若不解蠱,就會死。」
「那,那就解蠱啊。」眼里有了一絲希望,君瀾急切道。
「來不及了……」血不斷從他的嘴角流下來,如同周圍的紅色花朵一樣火紅,仿佛在他的胸口生了根,正慢慢地**著他的生命,「你的《上邪》就是解蠱的唯一辦法。」
君瀾渾身一震︰「你,你騙人!」
「……」梁向鴛望著天光漸強的天空,眼神澄澈而恍惚,「我喝了你的血,給自己下了血咒,呵……只要你用那碧玉笛吹完《上邪》……可惜現在太晚了。」
听著他的話,君瀾的臉色死一樣的蒼白,原來那日他喝的茶竟是……《上邪》……《上邪》,居然是自己的固執害死了他!
那一刻,她的心中有激烈的暗流涌動,帶著種種痛楚、悲哀,甚至有了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梁向鴛微微闔起了眼楮,話語繼續隨著流下的血從嘴角溢出︰「我……我只是想握住小蝴蝶罷了,那樣唯一的溫暖始終不是我這樣的人可以……擁有的,真……真羨慕龍錦騰啊……還有,那個侍衛……我沒有殺他,他應該回北夜了。」
看著漸漸委頓下去的人,壓抑多日的情緒驀然爆發出來,漸漸地,一種久遠的情感在她心里蔓延出來,君瀾忽然間就失聲痛哭,握住他的手痙攣般顫抖起來,另一只手卻伸手去拿腰側的碧玉笛︰「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自私……我不要你死,我馬上給你吹,只要,只要你活著!」
「別……已經晚了。」縴白的手顫顫巍巍地抬起,滑過女子蒼白的臉,滑過一道又一道,仿佛想試圖洗淨她的不安與悲痛,「怎麼……哭了呢?」
那樣微弱的聲音仿佛隨時隨地要中斷,君瀾的淚水接連不斷地長劃而下,絲毫不敢放松那只越漸冰冷的手︰「梁向鴛……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什麼都答應你!」
染滿鮮血的白衣男子動容,卻仰起頭,遠望天空,忽地笑了︰「是時候了……他們都去了,我也要去了。」
「我不許!我不許!不許你去!」听得那樣訣別的話,君瀾心膽欲裂地失聲尖叫,這一瞬間恐懼滅頂而來,忽然眼楮一亮,握著他的手微微一緊,慌不擇亂,「我去找第一神醫,他一定能救你!」
看了他一眼,君瀾松開手,沿著**狂跑下山去。
清晨的天光蒙蒙地,仿佛有一陣陣煙,散去了又聚攏。梁向鴛沒有開口阻止她的離去,只是看著已經泛出亮光的天空,開始失去神采的眼楮里有了遙遠的笑意。
他慢慢明白了,在這一個月里,自己之所以越來越喜歡她,大約只是覺得她眼中的某種東西,可以安撫他那黑暗、日漸枯竭的靈魂罷。
他下了血咒,只是因為像一個孩子般想從她的身上索要更多的東西,雖然,如他所料,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思緒逐漸開始紛亂,無數片段雪一樣地飄搖在他的腦海里。
養父母、童年、雲樓、童**……一幕一幕,從腦中流走。他知道自己快要像雪一樣消融了。最後,他看到了已在記憶深處的那張臉——
「君瀾。」
滿屋的輕紗與珠簾下,一張素淨的臉起了朦朧的光,淡漠而不甘願地說道。
原來她連一個真實的名字都吝嗇告訴他。璧塵,璧塵……這個名字,早在他從密室里的上古神卷中看到後,就已經念念不忘。為璧塵而生,為璧塵而活,這是外祖母在彌留之際唯一留下的話,然而卻成了他在死前唯一的遺憾,無論怎樣,從此後,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還未告訴她真正的名字呢!
有什麼不停地從四肢和嘴里流出來……那是血吧?
——這就算死亡嗎?
他忽然想起外祖母,那個喜怒無常的老太婆,其實她還有許多東西不曾教給他,除了愛,還有就是,死亡。
君瀾瘋了般跑著,也不去抹拭淚水,任其在臉上肆意橫流,任由自己哭泣。在一起的這一個多月的時光陡然再現,安靜中帶著激情,平凡中帶著甜蜜,那和龍錦騰給她的感情完全不同,那只是停留在孩童時的依戀,對他,卻是一種奇怪的依戀。
當她跑完最後一簇**時,陡然驚覺了七幽谷離這里十萬八千里,根本救不了梁向鴛!這一瞬間,她怕再也見不到他溫和卻帶著邪魅的微笑了;怕再也听不到他喚她小蝴蝶;怕沒有人給他梳髻;怕……
想到這里,她霍然轉身,沿著**又跑了回去。
「君相!」當楚天斂沿著小徑走到此處時,發現密密的**中匆匆忙忙跑來的熟悉身影,心中欣喜若狂,正喚著她,卻見她轉了身,急匆匆地跑回了原路,「君相?」
楚天斂想也不想地跟隨在她的身後,卻不喚她,一路默默地跟著她跑到了一座竹舍,周圍簇擁著密密麻麻的紅色花朵。
「梁向鴛?」當君瀾跑回竹舍的時候,那染滿血的花叢中早已無人,只有一支玉骨笛靜靜地躺在花里,「梁向鴛!梁向鴛!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喚到後來,聲音漸漸低迷,她怔怔地望著那些密密的花朵,如若沒有那些血跡,這一刻,君瀾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走進花叢中,彎腰撿起了那支被遺落的玉骨笛,身子軟軟地慢慢跌坐在花叢里。
人沒了……沒了?他去了哪里?
這個剎那,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君瀾掩面失聲大哭起來,玉骨笛被越握越緊。
看到玉骨笛上的血跡,楚天斂陡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沉默地站在那個失聲痛哭的人身後,望著她,眼里漸漸蔓生出了苦痛的神色。
——大凡世人,皆是如此。每每到了生死離別的那一刻,真性情便會不由自主地流露而出。
君相是動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