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30
「咚——咚——」晨鐘陣陣,敲碎了清晨的靜謐,敲響了忙碌的序曲。
這又是一個日照當空的大好晴天,但柳純和昨晚與他住在同一個寮舍里面的那幾個少年的心里,卻在下著傷心的雨。今天,正是他們沙彌剃度之日,過了今天,他們便是這廟里的小沙彌了,前程未卜,心情自然不會好。
早早的,大雄寶殿前的階庭之下,便是涇渭分明地分別聚集了兩群人。其中一群是清一色的白衣和尚,一個個低眉垂首,眼觀鼻鼻觀心,顯得對眼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並沒有幾個人顯露出興奮或者不耐等正面或反面的情緒。
而另外一邊,則是站著一群俗家的普通民眾。有的顯然是來看熱鬧的,神色間滿是雀躍,左顧右盼的,顯得好奇心十足。隊伍前面的幾個人則是悵然者有之,不舍者有之,悲戚者有之……總之差不多都沒有沒有什麼好心情。他們便是今日要剃度的這些小沙彌的父母家人。
隨著一聲斷喝︰「受戒眾入殿!」柳純和其他七個少年從偏殿緩緩地步入大雄寶殿,走上階庭。
柳純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心下有些迷糊。
本來,按照規矩,受戒的僧侶的先後順序,是按照年齡倒序排列的。因為寺里規矩,先受戒的便是師兄,後受戒的便是師弟。同一批受戒的僧眾,寺里一般都是有意讓年長的成為師兄,盡量避免年幼者成為年長者的長輩這種事情。
和尚廟其實也是一個小小的官場,有自己的職位晉升體系。一般在同一批弟子中進行提拔,除了校驗能力威信之外,主要就是比入門的先後,也就是所謂的資序。別看這剃度的先後順序只差了那短短的一會子功夫,以後晉升之路的寬闊程度卻是絕不一樣的。
柳純在這八個人中,無疑是年紀最大的,其余七個人也是理所當然地將他讓到了第一位。想不到的是,旁邊莫名其妙地沖出一個猥瑣的和尚來,硬是把柳純安排到了最後一位。
柳純沒有打算在和尚廟里多呆,對于寺廟里的晉升沒有絲毫的興趣,也就很淡定地服從了安排。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想法,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一定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可是,思來想去,他上山這一天里面,除了吃得比別人多了一點,其他的什麼與眾不同的事情都沒有做,總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得罪人吧?
柳純緊鎖著眉頭,臉色有點難看。
柳純前面的幾個少年的臉色則是更加難看,一個個都是哭喪著臉。尤其是當他們越過他們的家人,走上階庭的時候,一個個眼神都是餃著淚花,模樣可憐到了極點。看著他們走上階庭的姿態,簡直有一種走上斷頭台的悲壯。
下面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聲音,卻是部分家人哭起來了!
柳純暗暗慶幸自己的老娘今天沒有來,否則的話,真不知這大小孩會鬧出怎樣的動靜。
忽听一聲︰「恭請大德維那法師入內!」一群和尚和柳純他們幾個一起雙手合十,唱道︰「阿彌陀佛——」
聲音未了,卻看見一個身披紅燦燦的袈裟,手上拄著禪杖的和尚從容地走了出來。
「哇——」這和尚甫一出現,寶殿里面的哭聲頓時止息,就像被抽走了一般,那一道道火熱的目光,帶著各種不同的意味,紛紛投注在他的身上。尤其是那些圍觀的少女,更是眉目含春,媚眼亂飛,有不少的甚至當場流下了口水。
這和尚不是別人,正是智遠。
柳純看見這情景,一臉的黑線。他覺得自己原先猜的果然是一點都沒錯,有這家伙那 亮的禿頭照著,旁人要想分得一絲一毫的光芒,都太難了。與此同時,一個念頭閃過了柳純的心底︰「我說我今天怎麼莫名其妙就成了‘小濕弟’,原來是這家伙從中作梗啊!這家伙不是寺里的維那法師嗎,應該是個‘大濕胸’吧,怎麼這麼名不副實,心‘胸’如此的狹窄?不就是那天情急之下叫了一聲‘禿驢’嗎,居然給哥哥我小鞋穿!」
維那和住持,寺主一起,被稱為佛寺里的「三綱」,是寺里權力最高的三個職位。有的寺里寺主和維那不止一個,而普度寺的規模算不上很大,倒是只有這一個維那。
維那大師的職責,相當于寺廟的大總管,掌管的是寺內的大小俗物,權力十分的大。柳純心下不由得暗暗月復誹︰「智遠這廝管和尚廟,應該是沒幾個人願意听他的,如果調他去管尼姑庵,嘿嘿,保證令行禁止!」
雖然心下嘲諷,柳純倒是不敢把這種情緒放在臉上,因為他感覺到,眼前這個美和尚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這種感覺十分的奇怪,因為智遠從出現到在大殿前面的釋迦摩尼相前站定,眼光一直沒有落到柳純的身上,臉上也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希望只是我的錯覺——」柳純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但他經過一天一夜的綢繆,早已下定決心,要在今天的梯度儀式上保住自己的頭發,這個目標不會因為智遠而改變。
正思忖間,忽見智遠雙手合十,道︰「恭請監寺大師為新沙彌落發!」
在眾僧「阿彌陀佛」聲中,有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從側門走了進來。
這個和尚雖然也是和智遠一般的打扮,卻遠遠沒有智遠那樣炫目了。首先,他手上只拿著一串念珠,並不是智遠那樣金光閃閃,絕對適合裝逼的禪杖;其次,這和尚看起來已經有六十歲上下,身材干瘦,臼頭深目,要不是眸光還算祥和,真的可以用「駭人」來形容。
這丑陋的老和尚法號叫做寶光,正是本寺的寺主。寺主又叫監寺,是寺院中唯一由朝廷派遣的職位,屬于朝廷命官,一些大寺的寺主身上都是帶有品級的,普度寺只能算是中下規模的寺廟,寺主倒是沒有品級的。但是,寺主就是寺主,憑借著官方背景,幾乎每個寺的寺主都是本寺的頭號實權人物。盡管,從名義上來看,住持方丈才是實打實的「藍波灣」。
普度寺也不例外,住持明恆法師就是個「精神領袖」,寶光雖是朝廷從其他寺里調派過來的,還是輕易地掌握住了本寺的財務、對外接待大權。
寶光往釋迦摩尼相前面一站,和智遠倒真是形成了巨大的差別,把個智遠映襯得越發的玉樹臨風了。
當下,寶光起了一個頭︰「南無喝怛那、哆夜耶……」眾人便跟著開始唱誦《大悲咒》。
這《大悲咒》和《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都是佛家經典里最為簡短的,都只有幾百字。不過,《大悲咒》是梵文的,而《心經》是漢語。柳純連《心經》都不會背誦,更不要說《大悲咒》了。
不過,柳純的臉皮很厚,他站在那里,嘴巴一張一合,和眾人唱誦的節奏倒是配合得十分的好,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什麼區別來。就在他洋洋自得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哼,他以為听錯了,循聲望去,卻見智遠眸子里湖底綻出湛湛的光芒,在自己身上一閃而過……
柳純心下微微一驚,知道自己這點小動作被智遠發現了,也知道今天若要保住頭發,這智遠肯定要出來為難。他來不及細想,隊伍動了。八個準和尚依次來到釋迦摩尼相前拈香、禮拜。
幾個人禮拜完畢,一曲《大悲咒》剛好唱完。寶光來到他們的面前,問道;「爾等願出家否?」
盡管這八個人幾乎每個心里的答案都是不願,嘴里卻還是異口同聲地按照預先彩排好的,應道︰「願!」
寶光滿意地頷首,笑道︰「爾等可知何謂出家?」
「請大和尚開釋!」
寶光道︰「出家,顧名思義,便是走出原來的‘家’。這並不僅僅是指割愛棄親,走出你們在俗世的那個家,還要走出你們心中的煩惱,走出你們對生死的執著。一言以蔽之,出家便是走出俗世,摒棄煩惱,堪破生死。」
他低下頭來,滿目殷切地說道︰「出家之後,爾等要切記謹守戒律,遵從寺規。平時要著僧衣、吃素食、住寮舍,與人為善,潛心向佛。老衲一直希望我們寺中能誕生出六祖慧能、鳩摩羅什以及本朝玄奘這樣的大德高僧,爾等可有信心?」
「有!」柳純一點都沒有信心,還是很虛偽地跟著喊了一聲。
老和尚很欣慰,點頭笑道︰「好,待老衲為爾等落發!」說罷,便從身邊一名小和尚的手上接過剃刀。那邊,智遠見狀,便輕啟薄唇唱起了《功德偈》,其余的和尚也跟著唱了起來︰「流轉三界中,恩愛不能月兌……」
一時間,場面和諧到了極點,就連那些看熱鬧的也在智遠那邪異的魅力引領之下,開始跟著唱起了《功德偈》。
然而,就在此時,忽听「哇——」的一聲殺豬般的哭聲響起,一下子將整個氣氛破壞殆盡。
眾人循聲望去,神色各異。原來,那第一個接受剃度的小沙彌,也就是今天的「大濕胸」看見自己的頭發落下,激動之下,忽地悲從中來,竟爾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