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12
第二天早上,無色又帶著一對最近一段時間標志性的熊貓眼起床。
經過一晚上的沉思,他終于想明白了一個難題︰嗯,昨天晚上柳純的那塊肉,根本就是故意丟進湯里的,而不是柳純口口聲聲所稱的「失手」。
可是,事到如今,事實是怎樣的其實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結果。他無奈了,仔細一權衡,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自從遇見柳純之後,在不知不覺之間,似乎該破的戒都已經破了,沒有破的,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大的約束力了,以後有機會也很有可能破掉。
命苦啊!
柳純奸計得逞,倒也顯得淡定,對于無色那明顯帶著惱恨情緒的目光視而不見,難得低頭當鴕鳥,低調得令人根本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在梯度儀式上讓維那法師下不了台的家伙,這也讓無色無可奈何。
這一天上山之後,無色砍起柴來分外的賣力,似乎要把自己難以言狀的恚懣發泄在砍刀上一般。隨著「篤篤」的伐木聲,大樹一棵棵地倒下。
而柳純則是一早就被許欣然拉去查看陷阱了。還真別說,他們運氣不錯,一個昨日才裝下的捕獸夾夾住了一只獐子。
許欣然歡欣雀躍,手舞足蹈,當場就要跳起舞來。
柳純連忙提醒道︰「你小心著點,這里可是山上,你今天這身衣服,很容易被樹丫勾住的,若是劃出一條縫,或者一個口子來,豈不難看!我說你也真是,前些日子穿的胡服不是很好嗎?那衣服可是最適合上山的。」
許欣然一張俏臉頓時垮下來,輕聲嘀咕一句︰「要你管!」但她終究還是難免被柳純的話所動,上下檢查了一番自己的一身衣裳,發現並沒有出現柳純所言的情狀,才松了一口氣,不服氣地說道︰「難道老——我這身衣服不好看嗎?」
柳純細細打量了一番小娘子的裝扮,然後發自內心地點頭道︰「好看吶!不過你本就漂亮,穿胡服也很爽利俊秀,像個俊俏的男兒。」
「誰像男人了!」許欣然不喜反怒,湊到柳純的面前,轉了一圈,道︰「你這和尚怎麼說話的?老娘像個男人?啊?像個男人?你看清楚了,哪里像男人了?」
柳純有點莫名其妙,正要出言撫慰,卻听旁邊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道︰「別的都不像男人,就是性子像!」
許欣然愕然,听出是章九妹的聲音後,沒有反擊,而是癟著嘴安靜了下來。
柳純莞爾,轉過頭去偷笑。
許欣然今日著了一件鵝黃色的衫子,下配淡綠色的荷葉裙,加上水綠色的帔子,整個搭配起來十分的素雅,美觀。考慮到上山的原因,她並沒有梳高鬟,而是將頭發整個向後扎起,而在兩邊梳了幾條小辮。
整體來看,許欣然今日的這身妝扮雖遠遠談不上濃妝艷抹,但比起往日假小子的胡服裝束,還是下了一分功夫的,自然也就多幾分女人味。相對的,她平日里一直自我標榜的那種颯爽的巾幗英雄的英姿,就要少了很多。
見到場面陷入沉寂,柳純連忙出來打圓場,道︰「九姐姐不要胡說,女孩子也是可以直爽的,並不是一定要扭扭捏捏、多愁善感才是女兒家。我看小娘子這性子就很好,既有女兒家溫婉柔和的一面,又不過于膩歪,正是恰到好處。至于長相,若有誰說小娘子長得不像個女人,我是第一個不能答應的,我看小娘子這身衣裳,就很不錯嘛!」
許欣然听了,啐了一口,道︰「要你拍馬屁,人家本來就是女兒家,還用你來提醒嗎?哼!」
柳純一陣無語,想到了胡說。其實許欣然和胡說還是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的,年齡相近,都喜歡男裝,但相比之下,胡說顯得好哄多了,而許欣然……以前覺得她根本不需要哄,現在好像是需要哄,但怎麼哄都是錯。
柳純決定立即改變話題,于是說道︰「小娘子,這獐子打算如何處置?」
提起獵物,許欣然的臉上換上了笑容,皺了皺秀眉,那光潔的額頭露出兩條淺淺的皺紋︰半晌還是說道︰「你看怎麼辦好?」
柳純道︰「依我看,不如烤著吃掉算了,開門紅,總要表示一下慶祝嘛。別看這只是一只獐子,我們卻可以從中看見第二只、第三只……」
「好!」
半個時辰之後,柳純有犯下了他出家以來的又一種戒律——殺戒。他親自操刀,將獐子殺死,然後剝皮、掏去內髒,而許欣然則是生起火來,開始烤肉。本來,這殺小動物的任務,應該是交給章九妹這個武林高手才是,令柳純很意外的是,章九妹這個高手居然怕血,一听讓他殺生,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躲得遠遠的,半點高手的風範都沒有了。
柳純有些好奇,一個如此怕血的高手,她如此厲害的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還有就是,如果不能見血,如此厲害的武功又有什麼用呢?就是小混混街頭斗毆,三天兩頭的也要見血,高手過招,更是往往傷殘甚至殞命,怎能見不得血呢?
「哇,好了,好香啊!」許欣然快活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柳純的思維。
柳純收回心神,果然感覺肉香撲鼻,令人口角生津,他連忙起身向林內喊道︰「無色師兄,先出來吃午餐吧!」
平日里,因著有兩個小娘子在,無色往往顯得有些忸怩,今日他顯得異乎尋常的干脆,听見柳純的呼喚以後,應了一聲,便叢林中走出來,也不顧兩位小娘子再坐,便在她們的旁邊坐下。
這個不起眼的小動作,讓柳純心花怒放。孺子可教啊,放開了懷抱之後,表現得還是挺放得開的嘛,不像有些人那麼虛偽。
看見柳純用小刀切下一塊肉放進碗里,無色也不客氣,立即抓起筷子,將那塊肉送進了嘴里。
柳純連忙停下來看向無色。昨天晚上,他用一塊肉,破了無色吃葷方面的處。但那次嚴格起來,只能算半次,因為無色吃干抹淨之後,還不知道自己犯了戒。今天這次則不同,是無色主動吃的,可沒人逼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看似簡單的吃肉動作,等于無色徹底向柳純投降的一個信號,由不得柳純不重視。
許欣然和章九妹也是興趣大起。這些天以來,無色就像個絕緣體一樣躲著她們兩個,讓她們兩個也漸漸把無色當成了擺設。正當她們以為無色會隨手抓一些瓜果、蔬菜到一旁去吃的時候,卻驀然發現這和尚居然大喇喇吃起肉來!這前後兩天截然相反的行為特征,讓兩個小娘子四只美目都瞪得圓圓的,驚異的眸光「刷刷」地照在無色的身上。
無色一口咬下去,還沒有等咬第二口,便頓住了,熱淚瞬間便從他的眼眶里滲了出來,他滿含深情地喊了一句︰「啊——燙死了!」一口將香噴噴的肉又吐了出來……
柳純微微一愣,這才想起,這肉剛從烈火上取下來,的確是很熱的,方才倒是忘記提醒無色了。當下,他歉然地說道︰「忘記提醒師兄了,實在抱歉!」
待得那熱冷卻了一忽兒,幾個人才重新開始吃。
無色再次遲疑地將一塊肉放進嘴里,眼角再次滲出晶瑩的熱淚。這一次,他沒有高聲大喊,而是輕輕地嘆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他終于明白,自己以前心目中那些最好吃的素食,在美味的肉食面前,實在是不值一哂,好笑自己一直以來還一葉障目,以為青菜、豆腐等等才是世間第一等的美味。
一頓酣暢淋灕的午餐下來,無色只是吃肉,既吃野味,也吃章九妹帶來的雞鴨魚肉,感覺一樣比一樣好吃,那種奇妙的感覺,仿佛置身于夢幻之境一般,極端美妙又極端不真實,令他如痴如醉,只想永遠沉湎于這種感覺之中,再不出來。
但一頓午餐吃完之後,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佛,自己的道,一種空虛、惶恐的感覺,重新襲上心頭。
嚴峻的佛門清規戒律,對于無色而言,一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現在他不但侵犯了,而且侵犯得如此的主動、自然。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可以憑著一時的意氣支撐,而無所畏懼。到了時候,二十幾年的潛移默化作用,就凸顯了出來,、他開始遍體發寒,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眼楮正在盯著自己看,讓他心神不寧,動作也就輕柔小心多了。
這天下午,無色的工作效率明顯差了不少,但比起以前一個人的時候,自然還是要強了好幾倍。柳純也沒有在意,在他看來,連續幾天高負荷勞動之後,無色的松懈也在情理之中。對于柳純而言,無色干活如何倒不是第一位,最主要的是他已經徹底把無色綁架上了自己的賊船,不論如何,無色不敢再背叛他了。
柳純深呼吸兩口,感覺自由的空氣就是不一樣,令人舒服多了。
這以後的幾天,一切看起來也都是按部就班。柳純和許欣然不知不見間親近了幾分,按照柳純自己的估算,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夠得上被許欣然列入「好兄弟」的名單里面了。
他並沒有注意到,無色的精神一直有些萎靡,而且似乎越來越萎靡。
他更料不到,這平靜之中,醞釀著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