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11
楚天涯則是擰下了眉頭,小聲道,「何伯,你說的那個徒弟……不會是童貫吧?」
「沒錯,是他。」出乎楚天涯的意料之外,何伯一口便承認了。他點了點頭,說道︰「老頭子這輩子,一共正式收過三個徒弟。而童貫,則是最先拜我為師、也是資質最卓越的一個。另外還有蕭郡主與少爺,老頭子也教了一些功夫,但都不算是我的徒弟。」
「老前輩的另外兩個徒弟……」白詡說了一半,卻又不敢說了。
「你說吧!」何伯笑呵呵的。
「便是我七星山的二寨主焦文通,與三寨主薛玉!」白詡十分嚴肅的道,「是這樣的麼,老前輩?」
何伯歪著頭、斜著眼,嘿嘿的點頭笑,「好像是這兩個小兔崽子,沒錯!」
楚天涯與白詡都是臉色一變——何伯終于承認了!
「你們為何做出這樣的表情?」何伯仍是笑眯眯的,說道,「以前的事情,跟現在沒多大關系。老頭子也早就是個死過幾次的人了,那些事情仿佛就是前世之事,該忘的早都忘了。那些故人,對老頭子來講也沒什麼意義了。」
「聖人言,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豈是沒有意義?」白詡說道,「一直以來,焦二哥與薛三哥都在苦尋老前輩的下落。得知老前輩隱伏太原後,幾番想要來接老前輩上山寨享些清福。但又礙于……」
「嘿嘿!」何伯笑了一笑,點點頭道,「焦文通與薛玉,比起童貫來那就是雲壤之別。這兩個小兔崽子,厚道,孝訓,重情重義,還是挺不錯的。他們知道自己已是落草為寇,怕牽累于我,因此都不敢來與我相見。但他們有這一番心意,這就足夠了。老頭子在楚家住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真要我去哪里享什麼清福,我還的確就是不願意。」
「可惜我剛剛才請薛三哥回了山寨與大哥通報消息,否則他若見到老前輩,定然十分開心……」白詡感慨道。
楚天涯也嘆息了一聲感慨不已,又道︰「何伯,既然童貫跟你有這麼大的仇恨,以你的身手,要殺他易如反掌。怎麼你一直遲遲未有動手?」
「沒錯,他殺了我全家滿門三十七口,讓我斷子絕孫。這樣的好徒弟我若是不將他碎尸萬段,那我就真的不配生之為人了。」何伯仍是十分平靜,仿佛在敘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他道,「但童貫除了是我的仇人,還是我大宋的鎮邊元帥,身兼國事重任。老頭子雖是淺薄無知的一介匹夫,又豈能在這關鍵的時候,因一己之私而廢了國家大事?……其實我也一直在尋求兩全齊美的報仇良策,但苦思無法。直到少爺用計,要讓童貫死在女真人的手上,我才決心親自出手報仇!」
「那以前童貫不在太原鎮邊的時候,何伯為何沒有想過親自報仇呢?」楚天涯與白詡都問道。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何伯說道,「五年前,我追隨方臘起事失敗時,家人盡數被童貫殺戮,官府也對我四處追捕。我造了個假尸蒙混過關,然後逃亡來到太原,準備投靠七星山的焦文通,或逃往遼國暫避。但當時我在戰場上受了很重的傷,一條腿也殘廢了,千里逃亡到了此地,已是血盡人枯臨死不遠,大冬天的昏迷在了太原城外的雪地之中。」
「恰巧楚老爺,也就是少爺的父親大人正從榆次縣訪友歸來,途中將我救下帶回家中。他請醫師為我治傷、將我救活。然後也沒有打听關于我的任何事情,只收留我住在他家里,還托官府的友人替我謀了一個廂軍戶籍,從此有了朝廷軍俸可吃,也算是老有所養了。」
「老頭子活了這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遇到過楚老爺這樣友善的人。就是在那段時間里,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情與關懷,就連心中的仇恨都消弭了許多。再加上童貫正在帶兵伐遼遠在千里之外,焦文通又將七星寨的寨主之位拱手讓給了他人,我若上山,惟恐給他帶來麻煩。于是我就暫時打消了報仇與上山的念頭,從此安心在楚家住了下來。」
「原來還有這麼多往事!」楚天涯與白詡都驚愕不已。
「可惜天不假年好人命短,楚老爺沒多久就過世了。留下少爺這顆獨苗無人照顧。」何伯平靜的說道,「楚老爺直到臨終時才對我說,原來他早就猜到我是被朝廷海捕的方臘余黨、造反欽犯,但他從來沒有問過我,更沒有出賣我。而是把我像家人一樣的看待,放心的留我住在他家中。楚老爺雖是一介儒生,但此等義氣,更勝武夫好漢!當初發現全家三十七人被殺的時候,老頭子心中只有無邊的憎恨,未曾掉過一滴眼淚;但楚老爺過世的那一天,老頭子卻是哭得很傷心。從此我也就發誓,一定要照顧好少爺,不讓少爺受到任何的傷害……」
「難怪那天我在青雲堡受傷時,何伯會變成那樣……」楚天涯感動的微笑道,「何伯,我在這世上也沒有親人了。從此,我就把你當父親侍奉,為你養老送終。」
「不行!」何伯臉色一正,斬釘截鐵的道,「從我住進楚家的那天開始,少爺是主,我是僕,就已是注定了。永遠不會改變!」
「但你可是焦寨主和薛寨主的師父啊,我……」
「少爺不必說了。」何伯將手一揮打斷楚天涯的話,說道,「前事種種,直到童貫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已是全部一筆勾銷。從現在起,我只是個糟老頭子,是楚家的僕人,沒有別的身份。」
「怪不得老前輩一直不肯與焦二哥與薛三哥相認,原來其中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白詡感慨萬千,對何伯拱手起來,「老前輩真有國士之風,難怪能教出焦二哥與薛三哥這樣的好徒弟!你們師徒三人都是真正的義氣豪杰,小生十分佩服!」
「可惜啊,也教出了童貫這樣一個禍國殃民的壞徒弟。」何伯無奈的搖頭笑了一笑,說道,「不過話說回來,童貫雖然心術不正為非作歹,但比起蔡京那些奸臣,他還算好的了。怎麼說,他也曾經帶兵鎮守邊疆抵御西夏這麼多年,也的確是立下了一些護國之功。但他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出于對遼國的私憤,伙同蔡京力主聯金滅遼,並在伐遼的過程中干下了許多喪師辱國、侵害百姓的錯事。但真要追究到底,童貫一介宦官,受官家之命出征在外。凡大小的方針與策略都是官家與宰執早就策定好的,童貫只能執行。所以,有遭一日假如大宋真的遭受女真入侵、有了滅頂之災,真正的罪魁反而不是童貫,而是朝廷上那些把國事當作兒戲、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君與庸臣!」
「何伯見解獨到,一針見血。」楚天涯眉頭一擰,正色說道,「世人都只恨奸臣,很少有人敢恨昏君。奸臣固然可恨,但往往昏君才是真正壞事的根源!童貫死了,罪有應得;但他也未嘗不是代昏君受過了!」
「此論頗高……小生,都未曾想過這些。」白詡擰著眉頭沉思,說道,「凡天下子民,又有幾人能有老前輩與楚兄這樣的遠見卓識?似小生等輩,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只知道要忠君愛國。無論這君王如何,忠君也是無可厚非的。這天下若壞了,便是奸臣的過錯……這樣的理念,在小生與絕大多數大宋子民的心目中,都是根深蒂固的。」
何伯也道︰「白小子說得沒錯。當年因為花石綱之禍,江南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這才有了方臘振臂一揮而應者雲集,震動江南半壁江山。但方臘很快就失敗了,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事後我冥思苦想方才醒悟,方臘當初犯了一個最致命的錯誤,就是︰未殺奸臣未清君側,自己卻稱王了!——他違背了自己起事時發下的誓言,為求富貴,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過早稱王,卻從此對抗正統、站在了天下人的對立面,淪為了真正的反賊!」
「沒錯,天下正統,人心所向。這個力量是不可估量、也不可忽視的!」白詡說道。
楚天涯听了了他二人的話,默然的點頭。這短短的一番談話,卻讓他突然想到了極深之處。當下這三人的立場與見解,也是各不相同。
楚天涯是來自21世紀的人,又對眼下這個時代的歷史頗有了解,他的思維方式與心中的理念,不會同于這個時代的任何人;何伯當年曾經追隨方臘領導農民起義,造了大宋的反,他有這樣的見解也不奇怪。白詡雖是落草為寇了,卻是詩書教化之下成長起來的典型大宋子民,他的見解與想法,很有代表性。
但三人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同一個問題︰在絕大多數的普通仕人百姓的心目中,除非正式的改朝換代出現,否則君王朝廷的正統是不可褻瀆的。不管這君王如何昏庸、朝廷如何**,正統就是正統!——這就好比,當年的三國時代漢王朝明明已經完蛋了,但漢帝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仍是正統。因此,曹操才能挾天子而令諸侯,從而佔據到政治與人心上的絕對優勢!
「正統」這個詞眼,就從這一刻起,深深的烙在了楚天涯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