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縣北環邊上,沿公路南拐,一排大院,被一溜兒樺樹及花壇包圍著,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隱隱又透出一股古樸和優雅並存的格調。這里是洪城縣黨政主要領導們的住處。
在這片透著肅穆的宅院邊緣上的一處院子里,此刻隱隱約約傳出爭吵聲。
「黃明恆,你要是不趕緊的把這個小妖精趕走或者換掉,老娘跟你沒完。」
肖茹已經被安排在洪城縣的郵電局綜合辦公室做副主任,被安排到了對口的熟悉崗位上的她正一心的高興著,著急忙慌的帶著兒子黃子軒趕來洪城與丈夫團聚。不料剛一到洪城,就被眼前冒出來的那個渾身散發著青春嫵媚氣息的小保姆挑出了火氣。
怪不得老是拖拖拉拉的,總是以不方便為由不讓自己過來哪,敢情這里的風景更好啊!
肖茹一陣氣苦,更忍不住心頭的火氣了。連著對著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兒子打了幾個眼色。
「那是組織上安排的,真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黃明恆只能照舊苦笑著解釋。
坐在褐黃色皮革沙發上的黃子軒完全沒回應老媽丟過來的眼色,更沒有上前去給老媽予以聲援。只是仰著頭枕在靠背上微閉著眼楮,嘴里反復的哼著《秘密》的旋律,腦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激蕩著自己那短短的如同煙花一般的精彩及逝去的遺憾。
眼前熟悉的場景證明這不是如泡沫或浪花一樣易碎的美夢,而是活生生又一次發生在了自己的眼前。
前天猛掐胳膊留下的淤青還在,模上一下還有些疼,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雖然這都過去兩天了,但黃子軒還沒有從重生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一直在思索。
這事兒就如同天上突然砸下來了一塊10公斤的鑽石,可得做好準備接住,要不然光砸也得砸死了。
「你不趕是吧?那我們娘倆走,你在這里過快活日子吧。」看著依舊癱在沙發上沒有任何動靜的兒子,肖茹心里一陣埋怨,白搭了這麼多眼色。氣 的拾起摔在沙發上的圍裙,躲到臥室里等著丈夫前來道歉。
這個不听話的死小子,白疼他了,一點兒都不向著自己這個當媽的。
從並州市政府空降來到洪城縣做副縣長,說不上是升官,但黃明恆的到來肯定是打亂了洪城原有的勢力平衡及權利劃分,遂引來了各方小圈子的猜測及憂慮。
同樣的,各式各樣的善意的或惡意的拉攏及誘惑也隨之而來。
就如家里那個引發了兩天的家庭硝煙的媽媽口中的‘小妖精’——這個在剛到任半個月就由縣政府辦公室以照顧領導起居的名義安排的18、9歲的漂亮小保姆。
黃明恆到任已經兩個月了。
直接從市里空降下來的他並沒有被安排太多擔子,主要是在城建及招商上,再有,便是眼下主持的部分小型國企的改革工作。
作為一個地處內陸,且遠稱不上發達的小縣城而言,城建及招商這兩塊的工作,簡直如同雞肋一般,可有可無。
簡而言之,便是沒有實權。沒有實權的副縣長,亦等同雞肋。
他的工作很難開展,原本並無太多根基的他夾在洪城各方勢力之間,面對著各方的拉攏及敵視。
「這簡直是在犯罪!這是將國家的財產變相的裝入自己的腰包。我絕對不會答應他們前來接收,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聲音從書房半掩著的門里傳出來。
「縣長,現在紡織廠的員工情緒有些不穩,可能會有上訪的,要不我去跟信訪辦的人打個招呼提早做一下準備?」秘書周小軍,25、6歲,帶著一副黑框的眼鏡,滿臉的焦急,面對這樣的局面,有些手忙腳亂。
「不用了。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這些事情不可能瞞得了人的。不過不用急,先安排把人心穩一穩。你再幫我準備一點資料,我去縣委匯報一下。有我在,光華公司沒這麼快把鴻運吞下去。」
「那我這就去。」周小軍收起散亂在桌子上的資料,疊起來放在桌上,夾起公文包,這就往外走。看到客廳里的黃子軒,點頭不語,匆匆離去。
……
「鴻運?開始了嗎?」黃子軒喃喃自語,臉上的神色變得少有的凝重,「那個黑三兒,到底能不能組織的起來哪?」
黃子軒從不否認自己的膽色過人,但是那也是在有一定的能力和技術支持的情況下的,而這四個漢子倒是憑著一腔的熱血上涌,竟然想要去單挑光華公司。這膽色,連自己這個重生者都不禁為止傾倒。
一直負債經營、管理不善的鴻運紡織廠,在1996年的時候,由工人代表在職代會上表決同意由政府牽頭與港商簽署破產後的整體收購及全員安置的協議書,支持把該廠改制為私營公司。
然而等到昨天前來實際接管時,原稱資產達3億元並將撥出3000萬‘專項收購及發展基金’的香港公司真的變成了注冊資金僅300萬的‘合資企業’並州市光華公司,而香港公司則不見了蹤影。
固定資產近8000萬元的工廠就這樣馬上將要變成私人企業,而投資方甚至不需要花費什麼代價就將這個連帶廠區在內的工廠收入囊中。
這個手法有個很貼切的俗稱,‘空手套白狼’。
剛才周小軍拿過來的就是舉報信,將光華公司收購的細節枝末描述的清清楚楚。是實名的,還有員工的集體會簽,誰都得掂量一下這封信的重量。
而光華公司的背景和來頭,這才是引得老爸大怒的最大的由頭。
他現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在領導的支持下,盡力的阻止光華公司的接收工作,同時向上級反應,減少此類的公有資產的非正常流失。同時盡量的給鴻運紡織廠找到一個真正的下家。
光華公司會這麼輕易的放手?
黃子軒冷笑著把玩著手中的杯子,習慣性的玩了一個花樣兒,‘嘩啦’摔在地上,碎成一堆散發著乳白色澤的渣子,燈光下發出異常妖艷的光芒。
雖然自己擁有重生的先知先覺,但也無法立刻就開了金手指去阻止這起收購。還是要靠上面坐在領導位子上的那些大爺們。
而這些大爺,很顯然有不少是和光華公司穿著一條褲子的,要不然,事情也不會到現在這個混沌的局面。
這就是個山芋,煮熟了吃一口很美味,但是誰要是想把它埋回到地里,讓它再去發芽結果,有人會拼命。
現在已經張開了嘴了。卻被一根刺跟擋住了。
這根刺,就是老爸了。
誰想拔,我要誰的命!
我雖然不能阻止,但是我可以給你們攪合渾了。
黃子軒的眼里,厲色一閃而過,殺氣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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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東邊的這片小樹林郁郁蔥蔥的,成了黃子軒這兩天最多光顧的地方。
樹林不大,也就方圓幾畝的樣子。種了一些常見的果樹和觀賞性的植物。
在一年的大多數時間里,這里總能有一些讓人驚喜的顏色,成為大家飯後休息、散步的好去處,豐富大家的眼簾。
現在這里成了黃子軒晨練的所在。
在並州的那場看似巧妙輕松,但實則凶險異常的兩下,雖然取得的戰績很彪悍,但所帶來的後果也是令黃子軒皺眉不已。
連續的將全身的力量集中爆發,這副身板竟然無法承受的了。拉傷了。
如果以這副身體條件來面對著步步凶險的局面的話,可能自己將會被傾軋的連渣都不剩。
黃子軒身體已經沒有了多余的力氣,趴在樹干上直喘粗氣,腦子里漸漸的清明起來,也有了些興致扭頭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景物來。
也許他並不孤單。
一抹素白的身影仿佛在陪伴著他,幫他度過這段枯燥的時間。
女孩的年齡不大,穿著素白的運動衫,在這幽靜的清晨,如同與景物融為了一體,並沒有打破這種靜謐。而隨著身體不斷左右搖擺的馬尾在晨風的吹拂下,調皮的散在肩膀上,猶如晨霧中的精靈。
這是黃子軒偶然一瞥所看到的影像,而當這個影像以平均每5分鐘一次的頻率,再次出現在黃子軒的眼楮里時,驅之不散了。
此時的黃子軒非常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一雙視力2.0的眼楮。
等到他挪動著酸疼的身軀想要近距離欣賞一番時。
女孩消失了。
回到家里匆匆洗澡,套上衣服,黃子軒去迎接自己苦悶的開始。
昏暗的天空布滿了陰雲,整個縣城都籠罩在一片灰暗中,使得一切的景物變成了黑白色調。再加上這時年的洪城還並沒有發展到新世紀以後那麼的繁華,這讓過慣了光鮮而快捷的都市生活的黃子軒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仿佛一下子從國際大都會來到了小鄉村。
經過縣城正中心的主干道,兩側樓房也還沒有以後的那麼亮麗惹眼,在這狹窄的路上行走的時候,入眼灰撲撲的,讓黃子軒有種很壓抑的感覺。
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擁擠的自行車流、路邊的不斷叫賣著的小商販,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和久遠,讓遠離這些已經很久的他有些莫名的熟悉與回味。
已經離開12年了。多少次從夢中回到這個生活了3年的小縣城,找尋以往的記憶和溫馨。可是夢醒之後卻又不得不重新戴上面具以另外的身份去開始自己新的生活,完成新的使命。
可能是真的如佛家所講,因果循環報應吧。自己種了好因,所以得了好果。
也許是在自己與‘火雲組織’同歸于盡的那一刻起,將上帝老佛爺都給感動了,這才獲得了重新開始的機會,把自己送回了這個人生的轉折點吧。
看來好人還是能有個好歸宿的!
今天是到新學校報到的日子,說實話黃子軒還真有點不太情願。
前世的自己上高中的成績是很差的,這也與父母的意外有關系。
迷茫、無助使得原本單純的少年徹底走向了頹廢,漸漸的與‘好學生’這個詞相去甚遠了,成績也可想而知了。所以上完高三根本就沒有參加高考就直接在小姨的安排下南下廣東去讀警察學校。
雖然進入社會之後的黃子軒基本上沒有千能萬能,至少也有了百能,而且自認干得很出色。但是到至今為止,黃子軒還是看到課本或習題就會頭疼。這也是他不想去學校混時間的原因之一。
17歲的軀殼,成年人的靈魂,不可能這麼快就能適應,尤其是那本來就有些抵觸反感的東西。
不過在被狠狠說教了一番之後,他終于認命了,按照老爸的安排,乖乖的背上了背包,重新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高一新生。
說來還有些慚愧,本應去讀高二了,可是因為成績的緣故,老爸竟然給他重新聯系去讀的高一。還記得當年听到這一消息時的愧疚及臉紅,為此黃子軒也曾努力了一段時間。但當埋頭苦讀想要力爭上游的自己听聞噩耗時,心中的那種動力再也沒有了,從此變得渾渾噩噩、混天度日起來,最後混到到高三的時候都已經羞于參加高考了。
現在既然老天爺讓自己重新開始,那自己就不能再辜負所有人的希望,連帶著去彌補以前的那些遺憾、那些失去、那些久違的親情。
為了自己也為了全家。神佛無阻。
早上玩命鍛煉的副作用出來了,騎上自行車後大腿和胳膊像是被抹上了辣椒油,火辣辣的。這讓原本有一副好身板的黃子軒月復誹不已。還有待打磨。
要知道前世作為警察學校足球隊隊長的黃子軒,踢球的水平和一身散打格斗的本事在警校的時候,那絕對叫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
17歲的黃子軒,身高1米75,身形標準臉型大眾,就像是一張臉型模版,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出色。只是那雙時不時聚起的眉毛,和不經意間流露出凌厲的眼楮,使得這張臉仿佛又成熟了許多,飽經了人生的歷練。
今天是1997年9月10號。
離10月12號,這個讓黃子軒刻骨銘記的日子,還有3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