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兒子回來報仇了,恩?」蕭莫桑冷笑一聲,眼神陰鶩,垂于腿側的手已捏了起來,眼中滿滿都是殺意。
虞柳皺著眉不說話,如果說蕭葉寧偏執到了瘋狂,那麼蕭莫桑,則是工于心計事事都要做到名利雙收,只是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過于計較的後果,則是一次次與帝位無緣。
莫桑還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卻已經看透,也曾點撥過他,只可惜……收效甚微。
寧帝墜觀星台而死,杜謙主張秘不發喪,寧帝尸身入殮,靈柩就停在朝陽殿。
皇後被廢,麗妃被打入冷宮,除了個神情恍惚的尺素,後宮能主事的只剩下一個柳妃。她帶著後宮妃嬪及皇子公主們跪在朝陽殿,為寧帝守靈。
卿念雖然知道柳妃容不下自己,但眼下非常時期,也只能隱而不發。此刻她已恢復她鳳家小姐的身份,本該隨北安侯回府,但杜謙卻將她留了下來。Pxxf。
「杜先生留下我,可是有話要說?」卿念跟他進屋,見他背著手看著牆上的一幅畫出神,不由出聲提醒。
杜謙回過神,沖她勉強一笑,招呼她坐下,斟酌了番,才遲疑地說道,「你和蕭 ……」
卿念低低咳了聲,俏臉微紅。
看她低著頭的樣子,難得有了些小女兒的嬌羞,杜謙恍惚一笑,他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盞,稍稍抿了口,才道,「你被人誣陷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但是那老宮女人死茶涼,你也沒什麼證據……」
卿念臉上的笑意褪去,她緩緩抬頭,眼神泛冷,「先生想說什麼?讓我忘了這事麼?」要她眼睜睜看著害自己的人逍遙快活,怎麼都不能甘心。
杜謙臉色略沉,這當中牽扯到很多,柳妃娘家乃是端宥首富,又與江湖上的人過往甚密,此刻寧帝剛死,小太子還需要柳妃扶植,當真不適合立刻動她。
「我知道先生擔心什麼。」卿念歪著頭看他先前看過的那畫,畫里是一個聚會的場景,有兩人坐于石桌品茗,有一人站于柳樹下沉思,還有一人望著遠處發怔,而他所看的方向,模模糊糊的立著兩人,卻是看不清面目的。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如今正是皇朝危難之際,卿念尚懂得大局為重,不會胡來。」
「如此,最好。」杜謙原本也不是想她放棄查明真相報仇的念頭,只是給她稍加提個醒,而鳳卿念,果真沒讓他失望。
卿念站在朝陽殿,看著里頭白慘慘的跪了一大片,身體並不是很好的大皇子被宮里的老姑姑扶著跪在靈前,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臉色發白,撐不過去暈在地上,柳妃慌忙起身讓人送大皇子下去,好生照顧著,無意中瞥見站在殿外的卿念,忽然揚眉笑了笑,那笑容像是盤旋在心口的小蛇,拼命地撕咬著她。
她面上半點情緒不露,只是同樣回以一個笑容,大方而又瀟灑。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走的恣意,她轉身看去,見一人身著一襲月白輕衫,腰佩白玉帶,衣擺處是開的正艷的桃花,讓她恍惚覺得現在並不是五月,而是桃花才開的三月。那人黑發盡數由玉冠束著,少了些許以前的不羈,倒是多了皇家貴氣,優雅瀟灑的像是駕臨在雲頭的天神。
蕭 見她目不轉楮地看著自己,不禁一笑,「又不是沒見過我,怎麼這般入神,恩?」
卿念眉眼一彎,唇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咱們的攝政皇叔俊俏的很,小女子一見就心折了,連魂都要被勾走了。」
「你這女人真是不害臊。」蕭 皺起眉,頗有些不悅地看著她,「這些放蕩的話虧你說的出口。」
她聞言不由撲哧笑出聲,捂著嘴輕輕道,「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因為什麼才被休的嗎?」
正是因為她新婚之夜在洞房私會‘舊情人’,才得了個蕩婦的名聲,被永清王掃地出門。
蕭 似是也想到了這事,看著她的目光略略一深,人已緩緩欺了過來,將她困在自己和牆壁之間,輕笑了下,「你好像,很喜歡盯著我發呆。」
卿念失笑,只因為那是你啊,只是這話她卻沒有說出口。
他朝她伸手,「我要進去,你可願隨我一起。」
「不了。」她笑著搖頭,知道他此番入殿,柳妃必定會安排諸位皇子公主跪拜他這個年輕的皇叔,而她鳳卿念此刻,卻沒什麼資格立于他身邊。
她不想他也不勉強,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才放開,一步步踏進殿去。
蕭 一進殿,那跪了滿殿的人均向旁跪了跪,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靜靜看了那靈柩一眼,眼簾輕輕顫了顫,才緩步走至寧帝靈前。
柳妃擁著小太子,輕輕搖搖他的肩膀,要他給蕭 見禮。小太子年紀雖小,卻異常聰慧,知道這個人就是以後自己能夠依靠的人,便從柳妃懷里起身,小小的身子肉團似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雲珩給皇叔請安。」
其他皇子公主順勢在他身後跪了下來,齊聲道,「給皇叔請安。」
蕭 自小並不喜歡孩子,但因為這些人是蕭葉寧的兒子女兒們,而不期然的多了些柔軟,他看著太子雲珩圓圓的眼楮,從他眼里仿佛又看到那晚那個縱身跳下觀星台的帝王,他驀地一笑,伸手扶在小太子手上,將他輕輕一提就抱在懷里,對其他幾人道,「不必多禮。」
許是他身上的味道十分好聞,又或許是本身有種讓人安心的特質在,小太子才窩在他懷里一會,就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倦倦的睡了過去,小小的孩子在承受了喪父之痛,靈前長跪後終歸是撐不下去。
蕭 模模他柔軟的發,默然低頭。印象中的寧帝溫和而又乖順,他從沒有想過,他會那樣瘋狂的從觀星台上翻下,便是連爹娘,都不會想到這人會這麼大膽吧。
男人抱著孩子靜靜沉思的模樣讓人覺得哀傷,卿念不知蕭 和寧帝有什麼淵源,但想到他做出那番事來都為了寧帝,想必與他感情很深吧,而此刻這個男人,必定是傷心難過的很。
「小姐,小姐……」耳邊有人喘著氣道,「老爺要小姐盡快出宮回府。」
來人揚起一個憨厚的笑,卿念微微皺了下眉,在出事後第一次見到爹時,他的臉色讓她很害怕,她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那樣恐怖的表情,好像要吃人一樣,她朝來人點點頭,要是自己再窩在宮里,恐怕爹會忍不住親自進宮來抓人了吧。
兩人朝著宮門處走,如今宮內因為寧帝的死一派的壓抑的氛圍,在經過沉香榭時,卿念不由的停下了腳步。
「小姐?」
卿念沖他擺擺手,人朝前走了幾步,有人正從沉香榭里出來,看到是她,端正嚴肅的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秦……鳳小姐。」
「華將軍。」卿念不料這人竟是華清酌,不禁臉色一赧,她想起自己胡謅的那些,臉色有些發紅。
華清酌倒沒往那方面想,他看看她,沉聲道,「鳳小姐這是要出宮?」
卿念點點頭,「家中父親催的急,華將軍如何會在這里?」
「我路過這里,看到里頭植了些梅樹,家母很喜歡梅花,我便進來看看。」華清酌在說起母親時臉上的線條柔和,將他身上的殺伐之氣驅散了許多。
原本心內殘存的一絲疑惑因他一番話而消散,卿念與他再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華清酌待她轉身走遠,臉上的笑才一點點落了下來,臉上沉沉的沒有表情,忽地有微弱的貓叫聲從沉香榭里傳來,‘喵喵喵’的聲音,細長而又急促,他眉心一皺,轉身折回。
屋子里黑色的貓正不停的在桌子上焦躁的來回跳動,時不時的喵叫幾聲,再舌忝舌忝自己的腿,華清酌不知它是何用意,不禁皺眉呵斥,「阿諾,你想將人都引過來嗎?」
阿諾委屈的喵了聲,它在桌上盤著身體坐了下來,碧綠色的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看定他。
華清酌不再看它,越過它朝里面又走了幾步,站到了床前,床上側躺著的婦人睡的並不好,就連在睡夢中都在掙扎痛哭,「不要,不要這麼對我……」
他垂下眼盯著靴尖,卻是皺了皺眉。
「清酌。」華嬪穿著素色宮裝,扶在門上小聲叫他,她似乎哭過,眼圈紅紅的。
華清酌听她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就有些厭煩,他轉過身冷笑了下,「你對皇上,不,先帝,你對先帝倒是一往而深,可惜,他或許連死時都不曾想過你。」華嬪臉色微微一白,她倔強的咬住了嘴唇,「不會的,他說過喜歡我,他說過的。」
華清酌不屑地冷哼了聲,沒有心情再听她說下去,他轉過臉,面無表情道,「人都死了,姐姐再堅持這些也沒了用戶,說起來,姐姐不在朝陽殿守靈,過來這里做什麼?」
「我想知道,為何不發喪。」華嬪臉色蒼白,連身體都在顫抖。
「這個是杜謙的意思,我又如何會知道。」華清酌終于回頭看她,一步步走近,「秘不發喪不是合了姐姐的意嗎,姐姐能天天看到先帝,不是應該開心嗎?」
華嬪將嘴唇咬的死緊,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絞著帕子心亂如麻,沒防備華清酌越過她朝外走去,她慌忙追上去,一疊聲問,「那你打算如何處置里頭的那個瘋娘娘?你明明已經找到她了,為什麼……」
「姐姐!」華清酌的腳步一頓,轉過臉皺眉看她,「在我看來,姐姐安安分分當姐姐的華嬪娘娘,其他什麼的都不用管。」
他說話間,眼楮里黑沉沉的看不出其他,不時的訴說著這人的不悅,華嬪不敢再說什麼,匆匆丟下一句我去朝陽殿,人就忙不迭的走了。他知道她怕自己,放眼整個華家,恐怕也只有那個在江湖上闖蕩的弟弟不怕他。往日里那些華家僕役看到他,都能嚇的不停抖身體,更何況華嬪一介女流,如此想來,能做到不怕自己的女人,也唯獨鳳卿念一人吧。
卿念自然不知她找了很久的瘋娘娘和阿諾被華清酌藏在了沉香榭,她此刻被北安侯堵在書房里,正在承受北安侯的滔天怒火。
「爹……」卿念試著沖北安侯小小撒下嬌,之前無論她做錯了什麼,只要沖著他撒撒嬌,立刻什麼事都沒有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北安侯很生氣,他憤怒的抽出了劍,一下子劈在椅子上,嘩啦的一響,她眼睜睜看著那椅子在自己面前變為兩截。
「你出息了啊?」北安侯將劍恨恨插在書桌上,氣的不停的想去抓胡子,他揪著自個短的抓不住的胡子氣的發抖,「不僅被人罵蕩婦,還死過一回,又殺了人,偷東西,你這是要把我的老臉丟盡啊!」
卿念輕咳一聲,低著頭乖乖听訓。
北安侯是她說話他听著來氣,她不說話他也看著不順眼,當下恨的在位上坐下,「女兒大了留不住了是不是?听說你向先帝求了賜婚的聖旨,這麼想嫁給永清王是不是?」
卿念抬頭,皺了眉打斷道,「爹,我……」
「你不必說了,既然你那麼想嫁永清王,爹為你挑個良辰吉日,你就嫁過去。放心!」他伸手阻止她說下去,很認真地說道,「你嫁過去就是正王妃,永清王那小子已經答應爹不會再納妾,也不會弄什麼填房丫頭,絕對不會委屈你,我看吧,這個月月末就是個黃道吉日,你就嫁過去吧。」
「爹!」看他說的認真,卿念終于急了,「我與永清王的婚事是一場誤會,他游戲人間已久,又怎可能會安下心來,我……」
「卿念啊,你這是不相信爹的本事,這次是他求我的。」北安侯有些得意,他拍拍她的肩,「爹這就要人把你的衣冠冢給撤了,這人還好好活著還立著,這不是咒你嘛,哈哈,別擔心,等你嫁過去,別人說你的流言就都不攻自破了。」
她從未見他這麼認真著急的時候,下意識地挺直了後背,蹙眉道,「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北安侯腳步一頓,有些心虛的轉過臉,「我怎麼讓永清王求我的事,算不算隱瞞?」
「爹,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明知道……」她一急,忍不住羞紅了臉,「你明知道我和蕭 ……」
她一提蕭 的名字,北安侯的臉色就陰沉起來,口氣生硬道,「不行,誰都可以做我鳳常清的女婿,他不可以!」他說著,猛地摔上門就走,她被那聲音弄的一震,忍不住退了幾步,她極是了解他,如果說又拿劍又罵人的時候還不是真生氣,那剛才自己提到蕭 ,他摔門離去,那之中是真的有著貓膩。
王身身來。蕭 才到棲梧不久,爹那會根本還沒回來,那麼能讓爹變了臉色的,是因為蕭 先帝之子的身份嗎?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麼,他要那麼忌諱。
之後的幾天,她幾乎是被北安侯鎖在屋里。一日三餐有專人送來給她享用,她心中焦急,但知道絕食對北安侯沒什麼作用,只能好好吃著飯,然後想方設法的逃出去。
「小姐……」兩日後,送飯的人換了個人,听那聲音,竟是她以前的貼身丫鬟如喜。她心中一喜,緊走幾步趴在窗邊同她說話,「如喜,爹怎麼會讓你來送飯。」
「我偷偷來的。」如喜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四處張望了下,「侯爺在和永清王商量婚禮的事,有位蕭公子曾經來找小姐,但被老爺誑走了。」
「那人可是個俊俏公子,長的……長的很是漂亮?」
如喜點點頭,在打開的那條縫上朝她遞過去一張紙條,「那位公子讓我帶東西給小姐。」
卿念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上頭只寫了兩句,她看著臉色微微一紅,小心的折疊好放入袖中,小聲道,「我知道了。」她說著頓了頓,「你方才說永清王在府里?」
「是。」如喜小聲道。
「你去跟爹說,就說我要見一見永清王。」卿念緊緊捏了捏手掌,鼻尖沁出些汗來,不禁有些自嘲的一笑,她這是怎麼了,已經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和剛春心萌動的小女子那樣緊張。
許是北安侯急著要她嫁入永清王府,不一時永清王就慢騰騰的晃過來了,他立在門外看著她,嘖嘖嘆道,「侯爺好俊的手法。」
有人打開門讓他進去,隨後門一關,又給關上了。
卿念施施然在座上坐著,笑著指著一個位子道,「王爺請坐。」她待永清王坐下,才慢悠悠道,「听說王爺不忌諱我的名聲,打算娶我?」
永清王輕咳了聲,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北安侯此人……真是讓他沒了辦法,他若是不答應娶鳳卿念,以後如廁身邊會跟著一個北安侯,吃飯邊上能守著個北安侯,就連和女人顛鸞倒鳳之際,還是會有個北安侯蹲著,這讓他以後還怎麼活?
他第一次被人逼的這麼緊,只好松口下來,更何況,他也不是沒娶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