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紗仙鶴圖屏風隔著的內室一片狼藉,宮念之剛踏進里頭,一個白玉瓷杯就當頭飛來,她眉眼一跳,火速往後挪了一步,驚險的閃過‘暗器’,只听見砰的一聲,精致的杯子在她腳步綻開無數碎片。
「王妃,你沒事吧?」女子站在身後,擔心的問道。
宮念之擺手表示無恙。
循著杯子望去,整個內室摔的摔,碎的碎,幾乎沒有完好的東西,而那個‘破壞者’如今正趴在空無一物的圓桌上,雙手吃力的撐著白玉桌面,面色煞白,兩眼混沌,一聲重過一聲的喘著氣,那痛苦的模樣仿佛整個房內的空氣正在抽離,非得用盡全力的喘息才能吸進那越來越稀薄的空氣。
「爺……」他身後正站著手足無措的男人,平日里冷酷冰霜的面孔的如今染上了少有的焦急,整張黝黑的酷臉因為主子痛苦卻幫不上任何忙而糾結的幾乎扭曲。
他上前一步,欲攙住虛弱的主子,卻被君澈突然一個揮手,推開幾步︰「退……退下去。」
君澈呼著濃重的氣息,粉白的唇色已經月兌離血色,唯有那雙白日里溫和柔亮的雙眸,此刻卻銳利的像是嵌了釘刺,只一眼,便讓人如芒在背。
冷酷的男人面孔糾結,一門忠心,在這麼嚴峻的時刻,他哪里听的進主子的命令,甘願冒著被主子千刀萬剮的下場也要守在這里。
「爺,我去給你找大夫……」男人一咬牙,轉身就準備出門去找大夫。
早已經虛月兌的就差軟趴在地上的君澈不知哪里的力氣,突然大喝一聲︰「不準去。」
男子僵硬著身軀,進退兩難,主子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次發病都痛楚的難以忍受,可是他的意志力極強,生生硬忍著,無論如何都不讓人去找大夫,也不讓他們幫忙,直到病痛漸漸淡下來,才允許他們尋來大夫,粗略的看診,他們身為心月復,自然了解主子這麼做的苦心,但是看著主子忍受非人的折磨,在身邊看著卻幫不上忙的他們比千刀萬剮更痛苦更難受。
宮念之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眸中迸出火光︰「你若想死,也不要拖累別人。」她冷喝道。
她看的出他身邊的兩個隨從忠心耿耿,片刻不離的守著主子,看著他被病痛折磨,他們早就紅了眼,都恨不得痛苦的是自己。
而偏偏這人固執倔強的可以,就是自己痛死也不要求助任何人,哮喘病發嚴重,若不及時救治,隨時喪命都有可能,她幾乎可以肯定,一旦他死,他身邊的人斷然也不會苟活,必會集體殉葬,心甘情願下地府去伺候他。
能收的如此一心護主的手下是他的福氣,她身在二十一世紀,受過的關心少之又少,所以她沒有奴僕之觀,只認得對她好的人,就必須要珍惜,而君澈現在的行為不但是自掘墳墓,而且還要拖著別人。
怒火萌生的當下,她的理智並沒有被磨掉,罔顧君澈的命令,她徑自上前,快速的下達命令︰「你去攙著他上床,你去端盆熱水來。」
秀美的面龐冷若冰霜,每個字都說的果決斷然,一雙晶亮的水眸在此刻如燎原大火,灼亮濃烈的幾乎能迸出火星子。
「不想他死,就快去。」看出兩人的遲疑,宮念之冷喝一聲,冷厲的氣息頓時四散,籠罩了整個房內。
兩人赫然一顫,首度發現一個女人的氣息竟會如此刺骨,像是寒冬中的凜冽冷風,陣陣刮撫在他們脊背上,冷徹刺骨,更像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劍,刀刀見骨卻不見血痕。
從餐桌上的第一面開始,他們就知道這個王妃與眾不同,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有著比鬼面羅剎更森冷的嗜血一面,此刻的她儼然就是個獨裁者,在這般森嚴卻威魄的氣場下,只怕沒人敢搖頭說個不字,甚至更會心甘情願的臣服在她腳下。
何況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王爺能夠好起來。
所以,回神的一瞬間,他們立刻有了動作,一致的遵從王妃的指令快速的行動起來。
君澈回過頭來,混沌的雙眼有絲迷蒙,他听到了這個女人的話,知道在這刻自己也根本無法反抗,一向排斥任何人看到他發病模樣的初衷,更排斥任何人靠近他的習慣,因為她的到來,她的命令,他竟出奇的听話,乖乖的任由下屬將他攙上床。
冷酷的男人一完成動作就恭敬的退到一邊,他心里是慶幸的,王爺沒有反抗王妃的話乖乖的接受幫助,而另一方面,他看向這個冷煞魄力的女主人,也多了一份敬佩,他在一旁暗暗揣測,睿智無雙如王爺,從不打沒把握的仗,當初會答應娶這個女子,必是早就有過深慮,將這女子了解的通透,才會點頭應下。
如今只能說明,王爺果真是決策千里,也希望這個女主人當真能與王爺同舟共濟,並肩作戰,共同面對更大的狂風暴雨。
宮念之抬步走向床邊,腳下的步子因為經過窗台察覺異樣時而微微一頓,她側首,望向窗台上那兩盆嬌艷欲滴的藍色花束,眸光微微眯起。
腳下的步子轉了個方向,沒有直接踏上床邊,而是走近窗台,近距離的觀察起這兩盆絢爛的花朵。
這種花束在現代並不少見,而且它還有一個很濃情的名字叫勿忘我,相傳古歐洲的一位騎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為心愛的女友采來一束花,而這花就是勿忘我,它的花語也就是永恆的愛和永不變的心。
這種花嬌小卻很美,它的花意更是情真意切。
但是,無論它多麼的美好,都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出現在這個房間!
因為勿忘我對于僅止觀賞而言,的確不可多得,但是對于一個有哮喘重癥的人來說,它卻是致命的。
勿忘我的花粉細且多,它擁有最小的花粉微粒,只有5微米左右,季節一到,花粉便會隨風彌漫漂浮,且它喜光,看這兩盆保養的如此鮮亮,每日必是開窗吸收光線,而這個時節暖風徐徐,窗戶一開,更是給了它隨風起舞的機會,將整個房內撒滿花粉。
難怪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花香,不對,是花香中還攙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腥味,她的鼻子一向較常人敏銳,一聞到便察覺異樣,這種腥味很特別,不像海腥味,倒像是鮮血干涸後留下的淡淡的血腥味。
宮念之低下頭,湊近那花束細細一聞,近距離的接觸,那股腥味更加清晰,水盈光亮的黑眸頓時一凜,這根本就不是勿忘我本來的香味,這花束定是被人做過了手腳,在花粉上下了功夫,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君澈會突然發病與這花束的花粉月兌不了干系。
「王妃,有什麼不對嗎?」見王妃湊在那兩盆星辰花前捉模不定,面色一下緊一下松,冷酷的男人開口問道。
「你將這兩盆花搬出去扔了。」她面色平靜,一找出禍源便想直接將禍根斬掉。
男人還來不及開口,床上呼吸困難的君澈卻咬牙擠出兩字︰「不行。」
柳眉一攏,看著君澈急切的神色,她只能退一步︰「那便將它挪出去,離王爺的房間越遠越好。」
眼下王妃最大,王爺的病況還要靠她,她會開口將這兩盆王爺最重視的星辰花挪出去必是有原因的,輕重一番掂量,男人直接不去看君澈的表情,徑自上前,一手一盆,輕松的抱了出去。
勿忘我忌高濕,夜里風寒露重,不用多久它也自會枯萎掉,既便君澈待它如寶,但是為他的性命著想,什麼該留什麼不該留,她必須做好萬全之策,而且這兩盆花是誰送來,又是誰在花粉上下了手腳,不管是誰,這些人背後的意寓都想將君澈置于死地,而這些謎團未清之前,她更不能掉以輕心。
想不到這堂堂的離王府,沒有女人的戰爭,陰謀暗箭也是多不勝數,君澈如此病體,對誰會有威脅性?為何還有人會處心積慮將他置于死地,連一個將死之人都不放過,著實令人發指!
「王妃,熱水來了。」女子的聲音打斷宮念之的深思,也讓她反應過來,床上還有一個快死的急救病人。
她快步走向床邊,床上的男人早就出氣多入氣少了,她一驚,迅速跨步上床,然後對著一旁顯然被她舉動驚愣住的女子,皺著眉頭輕喝︰「別發呆,你快去擰條帕子過來給我。」
「是,王妃。」女子回過神來,迅速按照宮念之的指令動作。
宮念之接過帕子,小心的給他擦干額頭不斷滲出的薄汗,不讓汗水濕干,免得寒氣入體。
望著眼前慘白的毫無血色的俊臉,宮念之咬緊牙關,眉頭更是下意識的糾在一塊,她毫不客氣的冷聲喝道︰「君澈,給我醒著,按著我的口令做呼吸。」
床上的男人微睜開眼眸,被痛楚折磨的早就虛弱無力,胸口的呼吸已經緊的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差點就要痛昏過去,卻被女人不容反抗的冷硬聲響硬是拉回神智。
「我數三下,跟著我的口令呼吸知不知道?」
君澈虛弱的眨了眨眼珠子表示明白。
「一、二、三,吸……慢慢呼出……輕輕吸……慢慢呼……」
手心下凶猛的起伏感在她的調和下漸漸規律起來。
熟悉的場景像是電影快進,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曾幾何時,她也是這麼壓著一個黑衣男人,對著哮喘發作的他下命令,勒令他跟著她做呼吸。
她的表情像是被驚雷擊中,深陷在回憶中,眸光卻牢牢的絞在眼前的俊臉上,再次不由自主的將兩人重疊在了一起,驚駭的想法讓她整個人都呆住了,直到身下的男人呼吸漸漸平順了,她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愛妃,你怎麼了?」快要虛月兌的君澈看著坐著自個腰上正深陷發呆的女人輕聲道。
而宮念之的回答是突然伸出手,在君澈猝不及防的時候,捂住了他眼楮以下的大半張臉,水燦的眸光仔細且慎重的打量著,像是極為認真的在確認什麼。
不,不對,兩人的眼神雖然都是幽深濃亮,但那個男人的眼神卻帶著幾分邪氣和戲謔,但是眼前的男子,那柔漾的眸光輕飄的似乎能溢出水波,這麼溫文儒雅的人怎麼可能跟那個流氓是同個人。
宮念之為自己的想法懊惱不已,為何每此都這麼容易將兩人想到一塊,他們兩人根本就是天壤之別,這種不該存在的本能想法實在是滑稽又好笑。
宮念之見君澈已經月兌離危險,喘了口氣,才翻身下床,對著已經進屋來的冷酷男子說道︰「你去將他的衣服退下,找條干淨的帕子將他全身的汗水都擦一遍。」
男子為難的繃著臉,沒有動作,宮念之疑惑挑眉︰「怎麼?」
「回王妃,王爺從不讓我們近身。」
「從不讓你們近身?」這下的疑問更大了,這兩人形影不離的跟著君澈,居然沒有近過他的身,她一直以為他身邊帶著一男一女是覺得哪些是女子該做,哪些是男子該做,男女搭配方便辦事,眼下她也是顧慮到這女子未嫁,說不準沒近過主子的身那還說的過去,但這男人也沒有,那君澈平日里的起居工作難道都是自己動手的?
似乎看出宮念之的疑惑,冷酷男人又補了一句,特別仔細的解釋道︰「王爺不喜歡別人踫他,就連沐浴都沒有假他人之手,都是親力親為的。」
不喜歡別人踫他!宮念之額角一抽,這是傳說中的潔癖嗎?難怪他發病嚴重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不對!剛剛她還坐在他身上,他也並沒有不爽或不滿抗議之類的……
宮念之一驚,驀地轉向那女子,只見她微垂著頭,淡淡的點點頭。
一個霹靂響雷頓時在她頭上炸開,天吶!難道這女子是因為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主子會願意讓她踫他,而且踫的那麼徹底直接坐上了他的身才會那麼驚愣的?
更嚴重的是,這兩人該不會是認為他們家的主子有潔癖,不喜歡踫別人所以他們才一直不洞房。
如今又看著他們如此身體相契合,更該是理所當然的將一切關于‘主子’身體大任的活交給她。
宮念之很想否認,但是眼前一男一女的表情儼然就是她剛剛猜測的。
「為了王爺身體著想,請王妃照顧王爺。」冷酷男子繃著臉,直接請求道。
「求王妃答應。」女子更干脆,直接以行動表示,跪地懇求。
宮念之柳眉緊擰,君澈的身體虛弱異常,剛剛一番折騰,她都汗流浹背了,何況是他,眼下當務之急不僅要將他全身的汗水擦干,晚一會還要盛滿熱水給他好好泡上一澡,這樣才能杜絕寒氣浸入體內,引起肺熱,加重哮喘病狀。
看看床上一灘軟泥的君澈,她非常肯定現在的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起身給自己擦汗然後泡澡。
雖然兩人已經成親,但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有與男人正面接觸過,從里到外都是顆澀果子,男人的**她並不陌生,但若讓她親手去觸踫,那也是一大挑戰啊!
正在糾結不下的時候,身後的床上傳來輕柔的聲音︰「你們不用為難王妃,本王已經無大礙,你們先送王妃回去休息。」
「爺……」兩人擔憂的望著床上,這長長漫夜,先不說只有王妃能近的了王爺的身,倘若王爺再次發病,也只有王妃能治得了,最好的辦法無疑是由王妃守在王爺身邊,那他們才會真正的放心。
君澈此舉無疑是不想讓她為難,他的大度體貼總會時不時的襯的她自私又小心眼。
何況宮家還欠了他一個救命大恩,她沒有理由退縮。
輕嘆了口氣,宮念之終于下了決心,既然已經成親,那又何必為男女之事如此躊躇,她轉身,對著眼前的兩人說道︰「你們下去燒些熱水過來,稍後我幫王爺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