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全有令眾人上馬,並非想要做困獸之斗。
他領軍多年,于兵法征戰也算熟捻,與張祿廝殺時,他們憑著一股沖勁,當戰事結束,這股勁亦隨之而泄。
若再起征戰,必無取勝之理,何況殘軍中盡是傷兵,而對方卻人多勢眾,殺氣騰騰。只是他有些奇怪,這幫百姓居然如此大膽,非但沒有逃走,還敢明目張膽地上來趁火打劫,而時機又把握得如此精準。
他開始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料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一番抵死廝殺,卻徒為他人做了嫁衣。誰也沒想到最大贏家竟然是他平日視為草芥的一群人。
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盡管他心中極度的懊惱和不甘,他還是隨著喊聲快速地搬鞍上馬。因為動作太猛,牽動了傷口,肋部發出了鑽心的疼痛,似乎又有鮮血滲出。
只是,他顧不上這些了,匆忙招呼一聲,率先打馬奔逃,眾官軍瞬間亂成了一團。
羅剛帶著二百多兄弟沖刺般地殺向官軍,途中他躍上了一匹無主的戰馬,揮舞著戰刀一馬當先殺出。後面陸續又有七八名會騎馬的兄弟搶到了戰馬緊緊跟上。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跟著金全有逃掉的只有二十多騎軍,其余人都是步軍和傷勢嚴重的騎軍,羅剛像割草一樣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並非羅剛嗜血,只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如果讓金全有保存住可以一戰的力量,難保他以後不會再搞出什麼動作。
他要一次把金全有的人打殘,讓他黔驢技窮,再也沒有興風作浪的本錢。
一路追殺,看看金全有一伙去得遠了,羅剛帶著眾兄弟返回到銀車前。
眾人圍著銀車,他們的眼里放著光,心在激烈地跳動,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們原來以為要經過一場生死廝殺,卻想不到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把這些財富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跳下馬,羅剛拍了拍黑色的蓬布,下令道,「打開。」
立刻過去了幾個人,一陣動作之後,上層的三個木櫃封條全被撕掉,露出大量的銀兩和制錢,其間還夾雜一些珠寶。
周圍的人立刻爆發出一陣驚嘆聲,而後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他們都見過銀錢,但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銀錢。
待歡呼聲稍微落下,羅剛跳到牛車上,雙手虛壓,止住了眾人的聲音,場面頓時靜了下來。
羅剛環視眾人,高聲說道,「兄弟們,咱們成功了,最讓我高興的是,沒有一位兄弟受傷。」
「都是羅兄弟指揮有方,要依我們就糟了。」丙隊管隊黃大牛的粗嗓門響了起來。
「羅兄弟真是福將啊!」
周圍再次歡呼四起。
羅剛對著這個插嘴的漢子微微一笑,提高了聲音,「大家安靜,听我把話說完。大家看到了,這些銀子是我們的,糧車也是,還有那邊,那邊,那些戰馬也是我們的了。
但是,現在該怎麼辦?我想了一下,有三條路可走,也可以說是上中下三策。
先說下策,那就是現在就分銀子、分糧、分馬,大伙按人頭平分。之所以說是下策,因為這樣辦是最低級的辦法。暫且不說咱們分的時候會不會有官軍再來,就是都分好了,糧食怎麼拿,官軍的戰馬都有記號,大家能牽走嗎?姓金的和張祿都還有一些人手,大家分開後會不會遇上他們呢?」
眾人都認真地听著,這是他們此刻最關心的事情,但他們卻都沒想得這麼遠。
羅剛停了一下繼續說,「到手的東西,我們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再說說中策,那就是暫時不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離張祿和姓金的遠了再分。但這麼做也有不足,糧、馬就不用說了,大家都帶不走,要是賣的話呢,又怕生出是非,惹起官府注意。咱們二百多人,按銀子數量來算,一人頂多就幾十兩,按現在的米價也是只能救一救急而已。而且大伙各自分開,誰要是受了欺負,遭了難,互相都聯系不上,也幫不上忙。就算那些富戶都被官軍欺凌搜刮,更何況我們平民百姓呢。再說了,今天我們干了這些事,誰敢保證能瞞得了別人一輩子。
我個人比較傾向于上策,那就是我們這幫兄弟不分開,這些東西也不分,咱們找個妥當的去處,營建一塊屬于咱們自己的地盤,大伙把家里老小都接過來,有酒同喝,有肉同吃,同甘共苦,誰來找咱們麻煩,咱們就把他滅了。這幫兄弟在一起,以後還怕沒有吃穿嗎?」
大伙听完都在仔細想著他的話,誰都沒有吱聲。
羅剛看了看大伙,又繼續說道,「當然了,還有第四條路,那就是,願意繼續跟著我干的就留下,想回家的的人,或者現在,或者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拿著自己的那一份離開,以後要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就來找我羅剛。還是那句話,咱們永遠都是兄弟,大伙考慮考慮吧,到底該怎麼辦?」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眾人。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山頂那一刻,大家都面臨著最終的抉擇。
佟川突然笑了,「羅兄弟,還考慮個鳥啊,咱既然跟你干了,就沒打算走。不就是上山落草為寇嗎?咱不怕。」
羅剛也笑了,「落草為寇個鳥啊,誰說要落草為寇了?那些山賊之所以稱之為寇,還不是因為他們欺壓百姓,到處擄掠,燒殺**。我可把丑話說到前頭,我們是要營建自己的地盤,不過尋一塊安身之地,保證我們的家小能太平過日子,誰要是想跟著我干些喪盡天良的事,我羅剛絕不會收留。就是誰以後干了,我也不會輕饒。就算去搶,去劫,也要對那些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山匪賊寇下手,兄弟們都想清楚了,免得以後壞了兄弟情義。「
「羅兄弟,這個話你倒早說啊,俺們還就怕干喪盡天良的事,沒別的說的,這幫兄弟誰都不會離開的,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
眾人不約而同舉起手中的兵器呼喊著,因為在山頂上已經做出過一次抉擇,相比來說,這次的抉擇雖然更重要,卻顯得更輕松。
羅剛看著眾人,感覺身上熱血都在沸騰,心中涌起了無限的豪情。
他對明朝歷史有很深的了解,崇禎十七年,也就是十一年後,滿清將入主中原,大明百姓生靈涂炭。
要想有所作為,不團結一批人是絕對辦不到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到來能不能改變歷史,能不能讓悲劇不再上演,但他決心為之而努力,百死無悔。
平靜了一下心情,他高聲說道,「好,好,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既然如此,大家現在听我號令,會騎馬的兄弟到四處警戒,至少走出三里,听到鼓聲才許返回。趕過車的兄弟去檢查各車輛,如果損壞立即修復。甲隊把官軍的衣服全部扒下來,腰牌和別的有用的東西也都帶回來。乙隊收集兵器,尤其是鳥銃,不許遺漏一桿。丙隊、丁隊收攏戰馬,戌隊一部分取水,一部分將那些死去的百姓入土。動作要快,天黑之前,務必全部收拾妥當。」
隨這一條條命令的下達,接到任務的人立刻答應一聲去照辦了。
馮林自始至終都沒說話,他的眼楮也始終沒有離開羅剛。今天這位羅兄弟的表現實在是大異往常,平素里他說話不多,行事直白,可今天,他不但說話條理分明,機智百出,而且似乎一直把握著主動,主導著整個事情的發展。
對于這種情形,他不得其解,卻又不得不心中愈加折服,對他的號令也執行得不折不扣。
等眾人都走了,羅剛背著手,緩緩地踱著腳步,這樣子有點滑稽,他光著膀子,褲子破破爛爛,乍一看好象農民在查壟溝。但他的臉上卻一片深沉,目光炯炯,別有一番懾人的氣勢。
暫時的行動方式已經確定,他在考慮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行動路線和落腳點。
去山里的確是最佳的選擇,而且要選擇山,只能是蒼茫的呂梁山脈。
呂梁山脈自東北至西南,橫跨山西西部,最近的山體距離此地不過數十里之遙。但並不是呂梁山脈的任何地方都適合他們落腳,
羅剛需要選擇的落腳點必須要具備幾個條件,一是不能離這里太遠,否則長途跋涉,很容易出現意外。二是佔地面積要大,山勢要險,進可以攻,退可以守。三是要四通八達,便于活動,否則自己困在深山中,無異于自尋死路。
這個地點,將是羅剛最重要的根據地,以後要從這里起步輻射到更大的地域,所以必須得選好,不能有半點疏忽。
他是在太原府忻州的一處煤窯加入張應權軍中的,後世的他也是生活在忻州。而忻州又與岢嵐州毗鄰。兩世的記憶融合之後,他對這一帶的地理情況增添了更多的了解。
按他的記憶,近處的山有三座山可以考慮,這三座山都屬呂梁山脈,一處是嵐縣西南的黃尖山,距離此地有八十里。
一處是位于臨縣東方,距此地一百三十里的真武山,也就是素有「三晉第一名山」的北武當山。最後一處在西北方,興縣附近的石樓山,距離此地七十里。
其他諸如興縣東方的合查山,白龍山等,因為入山脈過深,羅剛直接給過濾掉了。
就他考慮的三座山來說,真武山山勢險峻,方圓八十多里,區域廣大,能滿足羅剛的第二和第三個條件。但那里有多家草賊,最大一家足有數千人之多,恐怕立足不宜。
黃尖山草賊較少,勢力也弱,但那里不易長期發展,而且到那里基本要從零開始,沒有太多可利用的現成資源。
相比而言,石樓山方圓數十里,南有蔚汾河,北有西濱河,兩面環水,正處在山陝交界,最適合盤踞。北上可入大同,南下直達汾州府,東接莽莽群山,西渡黃河,出陝西可入河套。無疑是羅剛最佳的選擇。
只可惜,這樣得天獨厚的好去處,也是名山有主,而且還不只一家。
其實,大明後期,草寇多如牛毛,幾乎有山的地方就有賊,無論是大寇還是小賊,總之都不太平。
真武山是第一個被羅剛放棄的,剩下的只有石樓山和黃尖山。兩邊各有利弊,去黃尖山,立足易,發展難。去石樓山,立足難,發展易。
是迎難而上,還是退而求其次?他不得不慎重權衡。
正在他來回踱步時,李全虎捧了幾樣東西,走到他的身後,「羅大哥,你看。」
李全虎被編在甲隊,甲隊的管隊是馮林,打掃戰場時,馮林將虎子留在附近,以便羅剛有事可以隨時听用。
清理張應權的營帳時,他發現了幾樣東西,所以立即拿給羅剛看。
羅剛聞聲回頭,目光掃了一下,見放在底層的是一套疊著的鐵甲,他認得這是張應權的。鐵甲上面放有三物,左邊是一個紅漆小木桶,里面放著幾支顏色不同的令旗。中間是一個精美的紅色方形木盒。右側是一個藍皮紙冊,不是很厚的樣子。
羅剛順手將紙冊拿起來,翻開觀看,只見上面都是繁體字跡,筆畫粗陋。後世的羅剛軍事學院畢業後來到特種部隊,文化素養也是不凡,除了個別繁體字有些陌生外,其余的都能認出來。
他只粗略地看了看,便認出這是他當初應征時官軍備案的名冊。里面只寫了各人的姓名,連戶籍都沒有記載。
這本名冊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徹底放下了心,再無後顧之憂。
「一會兒,把這個燒掉。」
放下名冊,他掀起木盒蓋,里面露出一方銅印。
銅印呈方形,長寬對等,約七八寸左右,厚有三寸,上綴方椎形直柄,柄體圓潤光滑。
「果然是張應權的官印」
印正面所刻文字皆為篆體,羅剛對這個沒有什麼研究,只能模糊猜出兩個字,還不知道對不對。但印背直柄兩側卻各刻有楷體文字,他都能認出。
右側刻的是「晉鎮群牧兵備游擊印」,左側刻著「崇禎四年九月」、「禮部造」。
撫摩著這方銅印,羅剛思索起來,再抬頭時,他的眼楮似乎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