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沒有下來,風漸漸小了,傍晚時分,天色反倒亮了一些。
一撥撥兄弟陸續返回,按羅剛的吩咐,各項事務在天黑之前全部辦理妥當。閑下來的兄弟,羅剛又見縫插針地安排了一些事情,等到人手齊全的時候,整個隊伍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打掃戰場所得的主要戰利品也都統計了出來,羅剛最關心的只有兩樣,一樣是戰馬,另一樣是鳥銃。
戰馬共收攏回一百四十三匹,其余的都跑失了,估計數目應該有六七十匹。鳥銃數量為六十一桿,配套的火藥罐也都帶了回來。
別的東西,他並沒清點,只揀自己能用得上的拿了幾件,其余全部裝車。
此時,眾兄弟都已換上官軍的衣服,掛上了腰牌,靜靜地圍在了羅剛的四周。
羅剛也是一身紅色,正拿著一桿鳥銃大聲地講著,「裝藥、填彈、發射的方法你們都跟我做完一遍了,心里應該有個大概。我再強調一遍,火門蓋千萬不要隨意打開,否則火藥受潮之後無法發射。火藥罐和火藥桶也要注意,不要受潮,更不要離火太近,不然轟的一聲人都能炸飛了。」
黃大牛指著旁邊的一個鐵桶說道,「把總,這麼少的火藥怕是不夠用吧?」
自從羅剛換上了協總郭興的軍衣,這些人便改了口。他們覺得羅剛是大伙的頭兒,要是一口一個兄弟,一口一個哥地叫著顯然不太合適,于是他們便張羅著稱呼他為大當家的。
羅剛卻不同意,只讓他們叫自己把總。
羅把總翻遍了整個車隊,只找到半桶火藥,鉛彈和火繩數量也不多,黃大牛跟著他一起找的,所以心里很清楚。
羅剛听他說完,微微一笑,「兄弟們放心,彈藥會有的,你們只須听我的號令即可。現在給大伙交個底兒,我決定把落腳點選在石樓山。」
「啊!石樓山?」
隨著話音,人群中立刻有幾人發出驚呼聲。
羅剛看了一眼,這幾人他都叫不出名字,于是笑問道,「你們也知道石樓山?」
其中一名三十多歲的黑瘦漢子走出人群,「把總,我們何止知道,我幾個都住在石樓山下的李家集,對石樓山一帶太了解了,石樓山可千萬去不得啊!」
羅剛心中一喜,有熟悉地形的人事情就更好辦了,看著那人他再次微笑問道,「為何去不得?你且說說看。」
那人回頭望了一眼西北方,也就是石摟山方向,然後才轉回身說道,「要說那石樓山,是個險要的地方,只可惜山上已經有人佔了。那伙草賊的大掌盤子外號叫飛天虎,他的真名就沒人知道了。這個飛天虎相當狠,原來山上有許多寺廟,光房屋就有二百多間,以前我還到那兒求過雨呢。後來飛天虎帶著一伙人上了山,傳聞他把所有的和尚、老道殺得一干二淨,姑子都給霸佔了。就連方圓百余里的百姓都被他禍害不淺,官府派千余人去剿了一次,反而傷亡過半,後來就再也沒人敢去了!到現在他們怕不是得有五六百人,準確人數還真沒人知道,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是啊,是啊」
「我們李家集李老爺家被那伙人滅了滿門,家里的東西都給搬山上去了,就連靠著山的地都沒人敢去種了。」
有兩個人交口接聲地插上了嘴。
前面所說的情況,羅剛都了解,他點了點頭問,「還有別的嗎?」
「還有,李家集李老三的媳婦」
羅剛揚起手,打斷了那人的話,「別的山賊的情況,你們也清楚嗎?」
現在輪到那幾人詫異了,最初說話的那黑瘦漢子驚訝地問,「把總也知道有別的山賊?」
羅剛點頭道,「選擇石樓山作為落腳點,是經過我反復考慮的,如果不了解那邊的情形,我也不能隨便就做出決定。不過,多了解一些總沒壞處,你們把認為緊要的都說出來吧!」
那人听完羅剛一席話,臉色好看了些,但還是略顯緊張,他想了想,繼續說道,「在外人看來,石樓山是一座山,但我們本地人卻習慣把石樓山當成兩座山。大山被一條河一分為二,另一半山,我們本地人叫它石猴山。石猴山上也有一伙草賊,掌盤子的叫黑豹,他的狠辣不下于飛天虎,手下一幫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听說,他們的實力只比飛天虎弱上一點而已。」
「那他們兩伙之間的關系如何?」
听羅剛詢問,那人趕忙回答,「把總,都說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兩家常常為爭地盤打打殺殺的。他們一打起來,無論誰勝誰敗,都會拿我們百姓出氣。好在他們心情好的時候,倒是不殺人,他們也知道,要是百姓都跑沒了,搶誰去啊?」
羅剛嘆了一口氣,替這個時代的百姓難過,這些百姓就是想跑,還能跑到哪去?天下烏鴉一般黑,哪里沒有弱肉強食啊?
停了一下,他繼續問道,「你們知道這兩伙賊人都使用什麼兵器嗎?」
那人回道,「都是砍殺的家伙,刀槍之類的,倒很少听說他們用火器,這年頭,就是有火器,火藥可不好淘弄。把總啊,就算他們沒有火器,也不是咱們能應付的。我說句不知進退的話,咱們還是別去石樓山了。」
羅剛笑了一笑,反問道,「那你說說,去哪里最合適呢?」
「這」黑瘦漢子啞口無言,這事兒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倉促間根本無法回答。
羅剛沒有繼續等待他的答案,而是轉向了眾人,方才的一問一答間,大伙都听得清楚,許多人臉上現出憂色和猶豫。
羅剛大聲說道,「弟兄們,剛才這位兄弟」
「把總,我叫李三八」那個黑瘦漢子插嘴道。
羅剛笑了,這名字叫的!
「剛才李三八說的情況,我都很清楚,我羅剛絕不是蠻干的人,否則咱們今天就死在官軍手上了。兄弟們跟著我干,我知道自己的擔子有多重,絕不會把兄弟們往死路上帶。再說了,咱們也不是孤軍奮戰,路上還有人等著我們呢!」
「還有人?」
眾人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把總,你說的是真的?」
就連馮林也不太敢相信羅剛的話。
羅剛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羅剛可曾說過假話?好了,現在听我號令,擂鼓,等警戒的兄弟回來立刻開拔,有什麼話邊走邊說。」
興縣,元朝時屬州制,名為興州。
朱重八建立大明後,至洪武二年,降州為縣,好好的一座州城就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日漸破落。
朝陽發著清涼的光,照在破舊的包磚城牆上,城門剛剛打開,還沒有幾個行人,慵懶的門軍尚在不停地打著呵欠,愈發顯出了這座城池的頹廢。
興縣城南,蔚汾河的石橋上,一隊官軍正從橋上滾滾而過,距橋三里便是興縣的北門。
今天是崇禎六年四月初九,也就是羅剛帶軍開拔的第二天。
是的,這隊人馬,正是羅剛所部。
從出發地至石樓山有七十里的距離,而興縣則是他們的必經之路,也恰好坐落在這條路線的中點。
昨夜,羅剛帶隊出發,行了二十多里,稍微離戰場遠一些後,便下令宿營,埋鍋造飯,飽餐足眠。
雖然他做了一些準備,卻很有面子地沒有遭到任何打擾。
今早,天未亮,他便整軍出發,剛好在城門打開時抵達。
此時,羅剛坐著張應權的坐騎,身披張將軍的盔甲,打著他的大旗,一邊打量著城頭,一邊等待後隊緩緩過橋。
二百多人馬,五十多輛車,人喊馬嘶,吆喝不斷,瞬間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兩個門軍早注意到了這隊人馬,不知道來了哪路神仙,戰戰兢兢地倚在城門邊翹首張望。
待車隊全部通過石橋,羅剛一馬當先馳向城門。
等這隊人馬靠近了一些,他們看到了那桿代表著游擊將軍的將旗,不禁暗暗吃驚,這麼早就來了個大人物,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得小心地伺候著,別自找不舒服。
離老遠,二人便躬身施禮,不敢再抬頭亂看。
羅剛在二人身前勒住戰馬,喝道,「抬起頭來。」
兩個門軍立刻听話地抬起頭,卻不敢直視羅剛。
「本將問話,你等如實回答。」羅剛說道。
二人應了一聲,靜靜地等著下文。
「本城守城主將是誰?」
「回將軍,是守備馬大人。」
「說名諱」
「是,大人的名諱是馬駿。」
「城中有多少守軍?」羅剛繼續問。
「回將軍,五百人。」
羅剛聞言大怒喝了一聲,「報實數。」
那兩個門軍嚇得一哆嗦,急忙解釋道,「回稟將軍,城中守軍在籍五百,平日里人齊狗不齊的,現在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小人也不清楚,估計不足三百人。」
「呃」羅剛點了點頭,「城中大小火器、彈藥各多少?」
那兩個門軍開始回答得很快,越到後邊說得越慢,有些東西他倆確實不清楚。
羅剛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了,對其中一人說道,「前面領路,帶本將去見馬守備。」
那名門軍立刻應了一聲,當先走去。
羅剛一揮手,後邊的車隊轟隆隆地開進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