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命運飛溯來處來
她竟不由自主的心頭一震。努力張大了眼楮，看著尼蘇寬大閃亮的藍色法袍，幽秘深遂的眼楮，他神情肅穆，杖上青鳥在陽光中燦燦發亮。
習慣了對命運反抗無效便逆來順受，習慣了既來之則安之，習慣了對求之未得說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來這兒這麼久，一直都很認命，一直在努力適應和融入，從來沒想過也許有一天可以回去。
可這希望縱是只有一線，如此渺茫，卻如星火燎原，一發而不可收。
也許自私，可那一刻，她竟完全忘記了去追問雪梅的遺言，眼前只是晃動母親含笑的容顏，媽媽，媽媽，難道有一天，我還可以承歡您的膝前？
凌望南有些驚異。看著步曼舞熱切到發亮的眼楮。尼蘇卻仍是面無表情，就算她盯著他看了許久許久，仍是絲毫不為所動。她迅速的鎮定下來，緩緩的做了一個深呼吸，再抬眼時，竟似乎已經完全冷靜，她從容的開口，問︰「我說話，他能听懂嗎？」。
凌望南微窒，尼蘇卻點點頭，發音微微僵硬，卻一板一眼的回答︰「可以。」
她點點頭，走近幾步，與尼蘇面對面的站定，然後問︰「您好，請問，您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嗎？」。
尼蘇看著她，點點頭，神情平靜淡然，似乎並沒看穿什麼，又似乎早已看穿了上下五千年。可是不知為何，就是相信，他真的知道……于是她又問︰「您真的可以把死去的魂魄送回家鄉？」
尼蘇點頭︰「可以。」
「那麼，」她終于還是輕輕一頓，然後盡量平穩的續下來︰「我呢？」
凌望南深深凝起了眉心，一時竟覺驚心動魄，看著尼蘇一字一頓的答︰「我送魂……是送亡靈返鄉。不送活人。」
她迅速的答︰「是，如果我死了呢，那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魂魄送回來處？」
尼蘇搖頭，「不可以。」
她心頭一沉，「為什麼不可以？」
尼蘇皺著眉，似乎在努力的找尋一個她可以听懂的詞匯，生硬的道︰「你與他人不同……你的來處太晚……強要送回……有違天道……」
她琢磨他話中之意，道︰「你可以做到，只不過不去做，是不是？要怎麼樣才可以？」
尼蘇輕輕頓了頓法杖，似乎有些礙難，搖頭道︰「總之，不可以。」
「不，你一定可以的。」
尼蘇搖頭，指指凌望南︰「他的命相中，承襲十分重大的……天命，你來了，很多事，變的不同了……所以，你不能走，要有始有終。要做完。」
步曼舞微怔，急道︰「不是我要來的啊！就算他承襲天命，重大到改朝換代，我又能做什麼呢？就算這世上沒有我，就算步曼舞從來沒來過，凌望南要做的事情，也不會有甚麼改變啊！只不過換一種方式罷了，是不是？」
尼蘇皺著眉，搖頭不答。
凌望南一向極為內斂，處變不驚，可是看兩人言來語去，不知為何，竟覺驚惶，咳了一聲，插口道︰「曼兒，你想回去哪兒？是……西華嗎？」。聲音竟是意外的干澀。
她看他一眼，答道︰「不是。你明知道不是的。」凌望南竟是沉默，他雖然聰明絕頂，但畢竟不是神仙。雖然早就想到她可能不是原本的西華郡主，卻也只以為是別人取而代之……可是如今看來，竟似乎別有隱情。
三人一時靜默，尼蘇擺了擺法杖，便要轉身，步曼舞情急之下，急追兩步，伸手強拉住尼蘇的手杖，只覺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卻實在不想放棄這一線希望，求懇的道︰「你要怎麼才肯送我回去？我要做什麼？你說啊！」
尼蘇驚異的看著她的手。步曼舞被他目光所驚，急收了回來。凌望南也是驚訝莫名，拉過她的手，看了一眼，手心白皙如玉，全無異樣。
她自然不知道，此處認為火可以潔淨萬物，畢摩法師的一生修行，都與火相關，杖上青鳥，便是火靈。而法杖便是與火靈維系的法器，除了執杖的畢摩法師本人，就算是其它的畢摩法師，也是絕對禁止踫觸的。若是誤觸，肌膚必受火焚，需要做法卸孽才可解除。所以她觸踫法杖，全無異狀，兩人才如此驚異。
尼蘇的神情莊重起來，緩緩的道︰「好，這樣。若是所有事……都像你沒來過一樣……不變……你就可以走。」
步曼舞的目光閃閃的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可以消除我帶來的所有的影響，我就可以離開？是不是？」
尼蘇點頭，她又道︰「這影響。只是像凌望南這種，影響了‘天道’的大事是不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都沒關系的，是不是？」
尼蘇皺著眉，猶豫著不知要點頭還是搖頭。步曼舞已經施下禮去︰「得您一諾，足可安心。步曼舞一定會努力去做，相信您必不失信的。」
尼蘇搖搖頭，也不再多說，轉身向外，直到他走出去。步曼舞才忽然想到，十分慚愧，急揚聲道︰「尼蘇……呃，畢摩法師，雪梅臨去時，是要對我說什麼？」
尼蘇回頭道︰「她沒能ff8成言，我不知。」
步曼舞愣了一下，點頭道︰「多謝畢摩。」一直看著他深藍的法袍消失，她才輕輕吁了一口氣，身邊是異樣的安靜，安靜到讓人有些無措，她看著院門，輕聲道︰「凌望南，你這麼聰明，一定知道雪梅要說什麼的，是不是？她是不是想要對我交待，對文暇邇要如何才好？」
凌望南不答，她又道︰「也許她是想要我為她母子報仇？還是，還是她並不想文暇邇死？」
凌望南仍是不答，她猶豫了一下，堅持不轉回頭來看他，輕聲道︰「好吧，你若是不想說，就算了。」一邊決然的轉了身。
凌望南緩緩的抬了頭，看著她的背影，似乎輕巧，卻是堅定，一直走到門口，她始終沒有回頭……她想去的地方，會有什麼？真就這麼好？這麼吸引著她要離開？這一段時空，這一方土地，當真沒有一個值得她掛心的人嗎？居然就當著自己的面，如此殷切，把凌望南置于何地？步曼舞，步曼舞，你究竟是善良，還是無良？
深深覺得無力。心頭空落落的，這種感覺從所未有，所以竟連自己都不明白是什麼。唇角一抿，轉身便要再去找那畢摩法師，想要從頭到尾，問個清楚。
習慣了把所有事握在手中，沒想到竟連身邊人都抓不住。幾步跨出了院落，帶著莫名的懊惱，看那個背影就在幾步外，竟忍不住橫了她一眼……可是隨即心中便是一動，忽然停下來，微微眯起了眼楮。
咦？她走的挺慢啊！這麼無良，走的這麼堅決，步子邁的比逃跑還利索的人，怎麼會這麼拖拖拉拉？這麼半天才走到那兒？除非，中途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會是什麼事情？難道會是不放心某個人，終于還是悄悄的回了身，看了一眼某個人的表情？
忽然便是心情大好，像從淵底到了雲霄，幾步追上去，若無其事的叫︰「曼兒。」
她鎮定的抬頭，擺著劃清界限的表情，淡淡的︰「嗯？」
他正色的，「你想怎麼處置文暇邇？」
她愣了愣，看看他︰「我……不知道呢，你說呢？」
「要我說？那……放了罷。」
她步子一頓，張了眼楮，聲音也不由提高︰「什麼？這種男人始亂終棄，寡情薄幸，手段惡毒，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那便殺了。」
「……」她便沉默。
凌望南悠然道︰「殺不得，放不得，你想怎麼處置？你認為雪梅會怎麼處置他？」
她茫然，輕聲道︰「雪梅……雪梅會怎麼處置他？你說呢？」
凌望南停下來，站到她的面前，低頭看進她的眼楮，一字一句的道︰「你猜不到，是因為你，本就無情……」
她微怔，迅速抬眼看他，又低下頭去，他便續道︰「雪梅香消玉殞，一縷魂魄，尚如此急切，想對你說些什麼，你不會以為，她是要拜別與你的主僕之情吧？」
是啊，雪梅臨去時，如此淒婉欲絕……縱是身死，仍是只見傷情，哪有恨意……真是個死心眼的傻姑娘！眼眶一熱，淚盈于睫，輕聲道︰「可是就這麼放過他，我實在不甘心。」
他沉默，緩緩的抬了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一如既往，予她支持，給她安慰，她努力忍了淚，問︰「我該怎麼辦？」
她竟如此依賴他的智慧，卻不自知……凌望南抿抿唇角，聲音也變的溫柔︰「既然雪梅對他有情，我們便再給他一次生機，可好。」
她點點頭，「那麼，要怎樣？」
凌望南溫顏道︰「我們先去看看他，可有悔意。」
她點頭，他便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一步步走過流水花香，掌中柔荑柔若無骨，乖巧順從，柔滑的袖角滑過他的腕……他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手掌，這是我的人，長伴我身邊，哪兒都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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