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一卷書香隱佳人
御前侍衛的裝束避開了許多盤詰。加之新帝初起，紀律賞罰等，尚不十分嚴明，于是一路有驚無險。等真的走出了侍衛林立的祭壇，回望一眼身後的喧嘩，淚意悄悄涌上，步曼舞輕輕的閉了一下眼楮。
溫潤如玉，滿月復籌謀的凌望南，傲視風雲，睥睨天下的裴澤，彼此山高水長，後會無期了。
沒有很多時間來緬懷，收拾心情，轉回身來，對自己說，沒關系，我一定可以的！
侍衛的衣服下，早已經著好了一身簡單的衣袍，背人處，月兌掉厚底的劍靴，里面是軟底的布鞋。靴筒里還裝了些銀子和銅錢。只可惜這個時代，還沒有銀票，黃金也不怎麼流通，銀子又帶不了多少，還得多少帶些銅錢日常來用。不過，這種時候，尋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過二三兩白銀。現在手中足有五十幾兩銀子，幾十枚銅錢，那啥……了此殘生，大概不至于餓肚子罷？
其實真的很想偷匹馬出來的，只不過難度實在有點兒大。何況，大隱隱于世，躲起來就好，從來也沒想過要跟凌望南拼速度……抄小路，拼小命，茫無頭緒，趕了一整個白天，傍晚時終于趕到一個市鎮，從鎮頭走到鎮尾，哪一家看上去都不怎麼讓人放心。可是天色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只得找了一間最最不起眼的客棧，住了下來。
有些心虛，小心翼翼的避著掌櫃和小二的注視……要了一間不好不壞的房間，合衣躺在床上，藏在身上的銀子處處硌的生疼。卻不敢拿開，好像隨時準備著爬起來跳窗而出。有點兒好笑自己的緊張，自嘲的笑笑，又不是越獄，充其量是個逃妻，至于麼？
躺在床上，不一會兒，雨便下了起來，越下越大，瓢潑一般。步曼舞雖是合衣，仍是有點兒冷，拉了拉衣服，縮緊在床里，閉上眼楮，靜靜的想。這時候，凌望南應該已經發現了吧？他會怎麼樣？怒？抑或悲？裴澤呢？他一向料事如神，這次呢？還有師父，這個可愛的怪老頭，凌望南給他看丟了徒弟，他會不會跳腳罵人？
想一想，這個世界。真正掛念的，也只有這三個人了吧？
忽听不遠處的客棧門前似有人聲響了起來，。步曼舞本就沒有睡著，一骨碌坐了起來，遙遙的，那小二的高嗓門，似乎在跟人說著什麼，可是雨聲太大，又隔著重重門戶，雖有諦听術，仍是听不清。
難道是？
心跳起來，自己也說不清是提心吊膽，還是有所期待……靜靜的听了一會兒，便听到吱吱嘎嘎關上門板的聲音，話聲漸近，小二帶著一個人，似乎在向這邊走，一邊哈欠連天的抱怨，那人的聲音卻很綿軟文雅，不住道歉。
哦，原來是個書生，想要赴京，卻貪趕路程，錯過了宿頭，所以弄到現在才投宿……步曼舞放松的躺回了枕上。
自炎朝至南朝，官員大多是世襲，尚沒有科舉，錄用人才，用的是察舉制。由一級一級的地方官員來推薦德才兼備的人才。州推舉的叫做秀才，郡推舉的叫做孝廉。雖然說起來報效有門，但畢竟是僧多粥少，且也大多中有隱情。
所以京城仍是天下讀書人趨之若鶩之地，皆因為朝中大員，甚至鐘鼎之家，自古就有豢養門客的風俗，有些門下客卿雖是布衣之身，卻是錦衣玉食。自然便會有讀書人想要投身在朝中大員門下，做個客卿，一展胸中所學，縱不能出人頭地，也遠勝窮困潦倒。
其實這時代，真的蠻落後的啊，有的是事情讓凌望南忙呢。步曼舞暗嘆一聲，那小二恰好經過門邊，笑道︰「……听說新國主才祭過天，這時候去京城，一定能有好作為吧？」
那書生文縐縐的道︰「不然，此時百廢待興，正是興微繼絕之時，一時之間，國主尚無暇顧及招募人才之事……小生只想在近京之處。尋一處寺廟，靜心攻讀，以圖他日。」
小二打個哈欠，隨口道︰「是啊，想讀書，廟里是個好地方，夠清靜啊……」一邊說著，便吱啞一聲打開了一間房門，把客人讓了進去。
步曼舞心中卻是一動。對呀，一動不如一靜，與其沒頭蒼蠅一般滿天下的亂竄。倒不如找間寺廟，借住下來，免費食宿，先住上一年半載，豈不是好？再說女扮男裝，扮相越是秀雅文弱，便越像些。扮個書生，一定可以吧？
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便去買了兩身書生衣袍，又買了一個小小的書箱，去書齋買書時，卻有一點麻煩，一本薄薄的書，居然要二百文銅錢，比衣服和書箱加起來都要貴。沒奈何，拿了一塊三兩多的碎銀子，買了十幾本書，放在書箱里，上了路。
多走一日，便離京城遠一日，在近京之處，口音尚無甚麼差別，還可以問問路。可是離京愈遠，鄉人的話里，便愈是帶了鄉音，為免露了行藏，只好辨別著太陽的方位，悶著頭趕路。
背上藤編的書箱並不大，書也都是薄薄的，可是憑著兩條腿走路，背久了也著實沉重，有點兒後悔這身行頭置辦早了，可是又舍不得扔掉重買。一直走了十幾天，卻無意中在一間小飯館里，听到了裴澤的訊息。
據說這位神勇無雙的裴國師領兵趕赴南郡，不損一兵一卒。救得了西華兵馬還朝，西華國主親至邊界相迎，與裴國師同赴京城，俯首稱臣，受封西華王，世代臣服于南朝。自此世上便沒了西華國，只有西華郡了。
不錯不錯，裴澤這一次，居然听話了一回，簡直是太難得了。這外事一定，便只有富國養民的內政了，凌望南的心，也該放下一半了罷？下一步，兩只狐狸合力治國，應付那些昏庸的群臣，還不是玩兒似的……忽然便是滿懷欣慰，這心境一松，腳下便沒了力氣，只覺筋酥骨軟，提不起半點精神。又掙扎著多走了小半日，路途中隨著香客進了一間寺廟，名叫靜慈寺，看環境清幽，找了個面善的和尚一說，十分順利，于是便住了下來，連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
這樣，也算是安頓下來了罷？身在廟中，少見世人，
外界訊息也听不到，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一住又是十余日，風也似的便過去了。
這靜慈寺是這一方最大的寺廟，有上百畝的廟產，也算頗為富足。雖然前殿人來人往，香火鼎盛，但廟後的閑房卻很是蔭涼清靜。對這些借住的書生，日常供養雖不豐厚，但也勉強算是溫飽，處身其中，真有幾分休身養性的味道。
長日無聊，把帶來的十幾本書翻了個遍，雖然不見得能讀透讀通，但是認這南朝古字的速度，倒是比平日快了不少。有時掩卷飛思，想著凌狐狸和澤狐狸，就算想破了腦袋，大概也想不出，步曼舞千辛萬苦的逃出來，卻居然跑到廟里做起學問來了吧。
思念及此，啞然失笑，步曼舞本就胸無大志，那便繼續無所作為下去吧。
這廟宇後院閑置的房間，足有七八間，除了步曼舞外，還住著一個書生，名叫金霖，生的比步曼舞這個真女人還要秀氣陰柔幾分，說話也是輕言慢語，要不是那小身板實在太平整，幾乎讓人懷疑他也是女扮男裝的。讀書倒是用功的很，白天不說，就是夜里，步曼舞都要午夜夢回了，他還在燈下刻苦攻讀，興致來了，還會朗聲吟詠一番。
步曼舞為求掩飾行跡，一直深居簡出，跟這個金霖也只是初見面時通了個姓名，平日里，實在避不過了，才寒喧幾句，不過是個見面情。可是這兩天把帶來的書讀完了，又不想出廟去買，于是想著可以跟金霖借幾本來讀。
可是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常常在眼前晃，這會兒想找了，卻不見人影，憑窗等了許久，才見金霖腳步匆匆的走進院來。步曼舞一時也沒注意他的神情，站起身來，便叫道︰「金兄！」
「啊！」金霖顯然嚇了一跳，急抬頭道︰「肖兄！」
肖步，是步曼舞給自己取的名字，最近才剛剛適應，同時適應的，還有自己很小受的男人聲音。打開門走出去，笑道︰「金兄做什麼去了，我等了好半天。」
金霖臉都紅了，神情也有幾分慌亂︰「沒有……沒有，隨便走走。」
步曼舞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對勁，咳了一聲，笑道︰「那金兄先休息一下吧。」
金霖平素一向細微瑣碎，這次卻連步曼舞想做什麼，都忘記要問，忙不迭的點頭道︰「好邊飛也似的鑽回了自己房中，關上了門。
步曼舞有點兒小郁悶，回進房中，捧了腮發呆。這小男人滿臉飛霞的，做嘛呀？好像剛剛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兒似的……看天時尚早，重又翻開手邊的書，看了幾行，雖不能說是倒背如流，正著背，那是一點問題也不會有了。
實在沒了再讀的興致，扔下書躺去床上，想，金霖這麼偽娘的男人，也會有人愛麼？
不期然的，眼前便浮現一雙微微帶著藍色的眼楮，似乎清澈見底，偏偏又深不可測……不由自主的閉上眼楮，想避開那深情的注視，便有一道冷嘻嘻的目光插進來，帶著天下為棋的淺笑，永遠看不清是多情，抑或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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