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彎彎調 第七章 老王已經到了咱們開會吧

作者 ︰ 凌暴默

事情還是要從開頭說起。我是1967年3月從西八千農業中學被遣送回鄉的,截止到1984年正好是18個年頭了。在這18年里,多少人被一批批落了政,而我卻無人問津。

一次,我到王銘志家去,那時他全家剛變戶,還沒上樓,正暫住在石油六廠

一個戰友的地震棚里。地震棚極其狹窄又低矮,人只能彎著腰出進,屋內放上兩張床再也沒有多少空閑的地方了,躺箱立櫃和沙發只能丟在外面的屋檐下,任憑風吹雨淋日頭曬。當然不管條件如何的差,酒還是得要喝的,這好像成了習以為常的見面禮。我們倆就一人拿了一只小馬扎坐在兩床的空檔間喝酒。

我們倆剛端起酒杯,還沒喝一口呢,他就問我︰「二姐夫,你這個臭老九咋還在家呆著呢?人家都落政了。」

我說︰「我也給錦縣縣委寫過幾封信了,但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王銘志就不高興了,瞪起眼楮說︰「二姐夫,你各笨蛋,錦縣不給你回信你就不寫了?」

我說︰「要不我咋著?」

「你還要寫,要持之要以恆。」王銘志又說。

我問︰「還往哪里寫?」

他說︰「往上捅,給省里寫,大官好見,小鬼難搪。」

王銘志曉得這里的奧妙和玄機。現在他正從軍轉辦借調到市里給原市委副書記杜良落政,杜良那時侯主管工業,後來國務院把錦州市命名為新興工業城,杜良當然也就成了一桿紅旗,造反派們就對他有意見,說他貪天之功歸己有,也就把他給弄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黑典型……

听人勸吃飽飯。第二天,我就動筆寫了一個草稿,然後拿給王銘志去看了,他看後在信的末尾又加了一句話︰抄家的人和物還在。他說︰「這句話是非常關鍵的。」

信是在他看後的那天午後發出去的。

信發出之後,我的心就開始忐忑,越來越厲害,後來我在家干脆坐不住了,又去找王銘志。王銘志倒是很樂觀,他說︰「你就老太太不吃肺子來肝吧,別狗顛肚子似的亂跑了!」

我就不跑了。

果然,二十多天之後,省委有個批復︰此系遼寧大案要案,責成錦州市委,錦縣縣委迅速查清,將處理結果于國慶節前務必報省。

1984年的9月20日,當時我正在泰安區西郊公社綜合廠上班,中午我接到錦縣信訪辦梁軍主任的電話,他通知我9月24日即星期一去西八千公社黨委會議室見面,西八千公社就是我任教中學的那個公社。

我說︰「不能換個地方嗎?」

他說︰「不能換,哪里發生的哪里解決。」

既然不能換地方,我還是如約趕到了西八千公社黨委會議室。

這是一座凹形的平房,會議室就在左側的那一筆上,東南西三面都是滿玻璃,雖然很久沒擦,總體看來還是挺亮堂的,門開在右側的拐角處。

我走進去,梁軍已經到了,他帶來兩個人︰一個小白,工作員。一個小張,記錄員。他們坐在南邊的一排桌後,面朝北,公社主管文教的黨委副書記陳振英也參加了此次見面會,他是公社領導的代表,他坐在東側的窗下。陳振英是我的小學同班同學,他站起

來主動和我握手,並寒暄了幾句,然後又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我坐在了梁軍他們對面,在進門的一把椅子上。待我們都坐好之後,梁軍便發話了。

他說︰「陳書記,老王已經到了,咱們開始吧!」

梁軍是由部隊營職轉業到地方的,他是錦縣翠岩人,翠岩山寺的美景造就了他與人為善,與人為鄰的美好性格。

梁軍的這句話就算簡短的開場白,于是,會議開始了。

他首先問我是什麼時間參加工作的?

我說︰「57年3月。」

他又問我是什麼時間遣送回鄉的?

我說︰「67年3月。」

我正和梁軍有節奏地一問一答呢,小白就問︰「怎麼都是3月?」他以為我在撒謊。

我說︰「這是歷史的巧合,一丁點怨不著我。」

「我也沒說怨你呀!」小白說。

我說︰「那就好,咱倆算扯平了,沒話。」

然後梁軍又問︰「是誰通知你回鄉的?」

我說︰「是公社副社長王文林通知我的。」

「他都說了些什麼?」

我說︰「他說︰‘王國忠,公社黨委已經研究決定,立即停止你教課,遣送回生產隊勞動改造!’」

當時公社黨委還沒被造反派造垮。

梁軍就有些奇怪了︰「不對勁呀,

他們又問︰「參加了多少次批斗會?」

我說︰「沒有數。」

「挨打沒有?」他們又問。

我說︰「家常便飯。」

他們又問︰「都誰打的你?」

我說︰「撫順來的知青。」

「說出名字來?」他們又催。

我說︰「郜玉林和牛峰,還有其他人。」其實,這個問話是多余的,他們早就記錄在案。關于打我的人在他們來到之前早就通知公社進行了核實。公社是由紀檢委員袁俊林和宣傳委員苗慶硯二人進行核實的。他們去撫順找到了郜玉林和牛峰二人詢問,二人供認不諱,說︰「打了,我們誰都打了!」

他們不僅找了打人者,還找了一起挨斗的馬春林。馬春林那時候是公社黨委書記,八千一帶最大的走資派,我天天陪他挨斗,落實政策後他已調到縣里任政協主席。袁俊林和苗慶硯找到馬老,馬老說︰「唉呀,那就不用說了,他場場斗爭會挨打,有一次打的最嚴重都吐了不少的血呀!」

袁、苗二人又問︰「都誰打的?」

老馬說︰「那就不好說了,那時候我是罪人,只有低頭的份兒,不準抬頭看。只听見 啪響,也沒看清那個人是誰。」看起來馬老也有顧慮。

以上這些詢問用去了半個多小時,然後大家小憩一會兒,有的吸煙,有的出去方便,有的換換新鮮空氣。

小憩結束,再復會就開始步入正題,逐項核實我在上訪信中所提到的問題。

第一項,是關于從家抄走的書籍和手稿的數量。書籍︰包括《石頭記》、《三

國志》、《悲慘世界》、《簡。愛》、《家》、《春》、《秋》等4000余冊;長篇小說手稿三部︰《艷艷紅霞映凌河》、《故鄉交響曲》、《沒有結尾的故事》和短篇小說手稿

多篇。

梁軍問我︰「老王,你啥意思?」

我說︰「我的意思是物歸原主。」

梁軍就問陳振英︰「陳書記,你看怎樣?」

陳振英長長的嘆息一聲,說︰「書籍已經找不到了,我們查了所有的庫房都

蹤影皆無。至于那三部長篇手稿和許多短篇手稿就更沒有辦法了,據知情人士說那年冬天就投進鍋爐里燒了。我問過經手人︰‘為什麼要給燒了?’他說︰‘怕後來出事兒。’結果現在真的出事了,如果那時候不燒還興不出事兒。就是這一念之差呀,差之千里!」他說著、說著痛心地拍起了大腿。

梁軍就問我︰「老王,找不到了怎麼辦哪?」

我說︰「找不到了還能怎麼哪,又不能像種地似的再種出一茬來。」

梁軍說︰「書找不到了,就補倆錢吧!」

我馬上問︰「補多少?」

這時,小白插進話來,他說︰「 ,你就對錢感興趣。」說罷還發出一聲冷笑。

我立刻反駁他,說︰「廢話,你不感興趣月月領工資。」

梁軍立刻回答我︰「按照文件一冊只能補一元。」

我認為補償的太不盡情理了,我說︰「我不要這一元錢,還是想辦法把書給我追回來吧!」

梁軍就苦口婆心,他說︰「老王呀,人還是要正視現實啊,錢雖少了點,但瓜籽小它能暖人心哪!我勸你還是接受黨和人民對你的補償吧!」

我接著問︰「書籍這樣補,那麼手稿呢?」

梁軍說︰「關于手稿補貼問題上級沒有明文規定,老王你也就只好忍個肚子疼了。」

我真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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