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藥仙早早便來復診了。
藥仙是年歲已過九旬的老者,鶴發童顏,寬大袖袍隨風飛揚,頗有幾分世外仙翁氣息。常年拈一根銀針把玩在手,即便診脈之時,銀針都不離手。
藥仙身形枯瘦,肌肉萎縮的面頰上獨獨一雙眼楮犀利有神。谷中之人與藥仙同住幾十年,皆以為他是德高望重的仙翁。其實不然,這位老人家生得雖慈眉善目,卻真真是位極有趣的老頑童。
仙氣、莊重等物事那都是盲目崇拜的外人展露的一面。
精銳目光進在進屋時便掃了眼床榻之人,心道氣色是好了不少,想必照顧他那丫頭想了些法子的。
不動聲色進屋,一手拈針,一手把脈。
每當此時都是奚鈺極緊張之時,一來是盛絕的病情,再來是極怕藥仙那另一只手上的銀針一個不當心往她可憐的相公身上扎去。故,只要藥仙把脈,她定在他三步之內,以便真有那不當心的意外發生之時,她好及時攔阻。
「恢復得不錯。」藥仙起身便收藥箱子準備離開,可奚鈺哪能如此簡單便讓他走?
出門時便將藥仙連拖帶請的請到了堂屋,邊上茶水邊問道︰「藥仙前輩,我相公何時……」
「這問題老夫應多少遍了?不答,不答。」藥仙孩子氣的一縷花白胡子哼聲道,繼而手拈銀針賞玩,在他眼中,這銀針那是極優美的,單薄得令人憐惜啊。
藥童在一邊想幫忙說話,開了幾次口終于道︰「師傅,您來之時不是還說估沅姝相公的病情在您掌控之中麼?是如何的結果您告訴了沅姝也叫她不再擔憂啊。」
藥仙心道,這女娃子就須得急一急,放才知道他藥仙是重要之人。
藥童這話一出,藥仙抬眼便瞪過去,手形一動,桌上的杯子即刻朝藥童飛過去,奚鈺心疼杯子落地會砸碎,勁風稍啟時便出手橫空攔了下來,生生斷了藥仙教訓藥童的機會。
藥仙桌子一拍,道,「好你個女女圭女圭,你不想要你相公性命了是麼?竟敢跟我作對?杯子放下!」
奚鈺當即討巧道︰「晚輩這是怕摔了東西,您也瞧見了,晚輩這屋里就這麼幾件能使的家具,摔一樣便少一樣,還請藥仙明察呀。」
藥仙微微合上眼面無任何表情,睜眼之時即刻笑容可掬,道︰「不摔便不摔!」
奚鈺聞得此言便稍稍放心,可卻在她松氣之時藥仙手中銀針當即破空而去,目標只朝奚鈺手中之輩,‘ ’一聲杯子瞬間碎裂,清脆之聲乍听之下叫人生寒。奚鈺哪里料到藥仙會忽然出手,避之不及虎口當下被震得生疼。
銀針與碎瓦落地,藥童低垂著臉即刻上前撿起銀針恭恭敬敬給他師傅送去。
藥仙心情頗好的抹了下花白胡子,拿著寶貝似地銀針得意朝奚鈺看去。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這丫頭身懷絕技?可偏生她就是不願同他動手過招,回回都叫他好生沒趣。此刻見她面色有變,心為高興。
奚鈺穩了心神片刻,她別的倒不懼,就懼憚藥仙身上那把銀針。自然,這等機密信息萬不能讓藥仙知道,若是被他知道,怕是日後有她苦惱的。
奚鈺彈彈衣袍,道︰「蒼天庇佑,歲歲平安。」
藥仙笑得一臉駭人,想想那蒼老的面只剩一張人皮還覆蓋在頭顱上,此刻又笑成這般模樣,那光景該是何等慎人。
「丫頭,你要跪拜老夫門下,老夫便將老夫生平絕技飛仙針法傳授于你,如何?」藥仙當真不嫌棄煩,每回過來便要誘惑她一次。
這說話間奚鈺已經將地上碎瓦收拾了,抬眼眉間帶笑,道︰「晚輩蒙前輩錯愛,只是,晚輩已經入師門,前輩定然知曉九霄山的規矩,入山者一生一師。恩師楊公待晚輩恩重如山,晚輩如何能背棄師門令擇良師?」
這對答言語連一旁小童都能一字不差的說出來了,偏生這一老一小二人每次都說得那般一本正經。
藥仙同樣一撩胡子,左哼哼了右哼哼,起身拂袖欲走。自然,這每月都要出現兩遍的場景今日定也避免不了。
藥童拉左邊,奚鈺拉右邊,「藥仙前輩若不用了早食再走,便是與晚輩置氣了,晚輩無能,只能擇日三跪九叩于前輩請罪!」
奚鈺這話似乎每次都說得真心,這也是藥仙听得舒服的原因。倒是左邊的藥童背過他師傅極快的翻了下白眼,直搖頭師傅這老頑童竟讓人為難。
藥童不知的是,身邊二人不單單只是推攘,而是在斗法。
今日藥仙運了六層功力集中在右手,奚鈺一踫上他枯瘦如柴的手骨時便被內力震了一下,當即暗暗運功抵制。
三人竟僵持在原地,藥童奇怪,腳本不對,以往不是一拉師傅就回去了麼?此般為何紋絲不動?
彎腰側目去看奚鈺,卻見她面色微白,額上細汗密布。藥童沒工夫,可他懂醫理,瞧得奚鈺面色蒼白,額上虛汗直冒,那是內力消耗過大之狀。即刻松了師傅往奚鈺身邊去,道︰
「沅姝你怎麼了?可是晚間著了涼,以致今日這般虛弱?」適才好好好的,如何突然就病了?
奚鈺不言,藥仙面上驚駭的笑容也緩緩收斂,暗暗提功。他是暗暗贊賞這丫頭好悟性,前一次他緊緊提示她調戲時順序,她竟一點就通,這短短半月間功力再次大增。
直可惜,如此天資聰穎的女女圭女圭卻是楊老鬼的弟子,他坐下弟子不少,資質也屬上乘,可要拿來跟這女女圭女圭放在一起,那就差遠了。心里好生嘆息當初晚到一步,不然,這般好的苗子若跟著他,定有大成。
也是藥仙惜才,終究舍不得放棄這麼個好苗子,所以才一再提點,助她一臂之力。
藥童見師傅與奚鈺二人神色都不動,想伸手將奚鈺扶進屋里去歇息,卻又不敢出手,他師傅在呢,叫他如何敢放肆?
奚鈺終究不敵藥仙內力,被震開之時接連後退兩三步才站穩。
「氣虛體弱,肝火旺盛。」藥仙說,「練氣還需在打坐時調理,注意氣息的吐納。至于後者,少憂心便可。」
奚鈺點頭,「晚輩受教。」
藥仙話落一甩飛袖又坐了回去,奚鈺趕緊又上茶。這谷中另一樣好處是茶葉都是新鮮采摘的,晨間取那葉尖最女敕之處以甘露煮之,其茶味甘馨香,別有滋味。尋常人自是吃不出那特別之處,藥仙卻是品茶的個中高手,味蕾極挑。
奚鈺往日最羞于出手的便是家中沒有東西招待藥仙,今日她算是稍稍松了口氣,昨日晚間大牛給她送來的山雞肉她本欲推拒不要,喝了湯已經令她感激,再者這雞肉盛絕也無法咀嚼,可後來思及藥仙今日會來復診,這便才收了。她連嘗一塊都沒舍得,全留下了。
飯菜上桌,藥童是一塊雞肉也沒夾,頻頻對奚鈺使眼色讓她快吃。奚鈺笑笑,藥仙倒是毫不客氣,一派風卷殘雲之資,見藥童與奚鈺二人都不動筷,主動將湯碗往自己身邊拉,好心道︰
「不吃啊?不吃可別浪費。」
藥童眼瞪得大大的,藥仙抬眼給他一眼,藥童趕緊垂頭扒飯。
離開時候藥仙道,「丫頭,谷里人給你東西你收著就是,這谷里的人大多命都是老夫救回來的,你吃他點東西怎麼了?」
奚鈺被藥仙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藥童提著背著藥草簍子準備上涼山采藥,經過她時說道︰「沅姝,師傅是拿你當自己人,師傅給谷中人診病施藥,從未收取任何財物,所以若有人尋了路子與你送東西,你收著便是,相比師傅施與的,我們收的便算不得什麼。」
奚鈺听言方才明白,含笑點頭,「我省得。」
藥童對著她笑,繼而道︰「那我便上山采藥去了,過會子便送藥來。」
奚鈺點頭,道謝又忍不住問,「小童,你可听你師傅說我家相公的狀況?」
藥童想了想,道,「是听他提及過,沅姝你別擔心,我師傅說能好,便一定好。今日我瞧你家相公氣色比上回好了很多,還能微微活動,想來師傅已經開始準備為他續筋接骨了。」
奚鈺一听面色大喜,「當真麼?」
「應該錯不了,師傅今日來只是確診你家相公康復狀況,想來離師傅預算之日是吻合的。你沒發現今日師傅都沒罵人麼?」藥童一臉認真的說,生怕她不信似地。
「是了是了……」奚鈺點頭,心中期盼再起,等不及將此消息告知盛絕,轉身便進了屋,連同藥童招呼一聲都忘了。
「沅姝……」藥童招手還有話未完,卻見奚鈺已經進了屋,藥童嘆著氣轉身踩著輕功上了涼山。
奚鈺疾步入內,坐在床邊面上眼里皆是滿滿笑意。
盛絕也勾起淡淡的笑容,道,「何事如此開心?」
奚鈺頭往他頸項處靠去,輕聲笑道,「九叔,藥童說前輩此次來是確診你的情況,據聞離前輩估算時日相差無幾。如此,便已經開始準備為你接骨續筋了。」
「嗯。」盛絕輕聲而出。
此時,深谷外,幾人翻山越嶺風塵僕僕踏著星月趕來,連著大半月的奔波以令人疲憊不堪,卻在見到這最後一座山時幾人面色皆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