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燭火熒然。黛玉正在燈下慢慢的臨字。
紫鵑在一旁侍立,想起鴛鴦的話來猶豫再三不知如何開口,見天色已晚忍不住勸道︰「姑娘明日再寫吧,該休息呢。寶玉現在天天在學里,老爺又在家,難道還欠功課不成?」
「你們又哪里懂得他。」黛玉已經臨完了一卷,將字稿放在窗下用鎮紙壓著,等它慢慢的風干。
黛玉察覺到今日紫鵑情狀不似往常,這才問她︰「今兒你也痴傻了不成,還是從哪里著了魔來?大半天了我瞅著你有些不大對勁。」
紫鵑忙掩飾道︰「哪……哪有。」
黛玉心思靈透,自從鴛鴦來過以後紫鵑就如此了。此刻她也料到了幾分,心想定是鴛鴦來說了什麼。紫鵑見黛玉不再寫字了,連忙來收拾。先在筆洗里將筆清洗干淨,接著又清洗硯台。
黛玉覺得身子酸軟困乏,又見紫鵑不肯開口便問她︰「是不是鴛鴦和你說了什麼?」
紫鵑一驚,莫不是和鴛鴦的談話她听了去。心里又想瞞終究是瞞不過的,因此吞吞吐吐的說道︰「姑娘,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黛玉忙問。
「鴛鴦姐姐和我說,說是太太們的主意,說明年大選之年,打算……打算讓姑娘去應選。」紫鵑鼓足了勇氣終于將話全部說清楚。
黛玉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紫鵑後面說什麼她已經听不清楚了。這個消息對于她來說無異于晴天驚雷,頓時又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冰冷刺骨。
她無望的看了紫鵑一眼,心想原來自己也躲不過這樣的命運。早些年說寶姐姐要入選,後來因為家里的事給耽擱了,為何自己偏偏走了她的路呢。一時間只覺得五味陳雜,亂緒紛紛。
紫鵑見黛玉不吭一聲,莫非是自己太莽撞了讓姑娘失了魂,正想勸慰幾句時,卻見黛玉扶著椅子慢慢的起身,接著走到了窗前,伸手揭開了窗屜子。夜風頓時灌進了屋子,吹得黛玉一襲淺碧的衣袂飄飄搖搖,恍若仙子臨塵。
黛玉舉目仰望,幽藍的夜空幾點寂寥的星辰。她雙手合十,閉目默默祈願。暗想今生命運堪憐,他們合手將自己推到了一個求生不能,求死亦不得的境地。
在初雪來臨之前,王夫人等終于向黛玉攤牌。如今已經將黛玉的名冊正式報了上去。黛玉沒有大家預想的反抗得厲害,或是尋死覓活。不過微微的起身,默默的承受命運帶來的一切。
倒是鳳姐看出了玄機,暗暗的讓平兒找紫鵑,讓紫鵑從中勸解。生怕再生個什麼意外來,不然這一條罪名賈家可是再也承受不起。
寶玉知道此事後,發瘋似的跑到瀟湘館要見黛玉。黛玉卻避著不見,只讓紫鵑擋著。
「林妹妹!林妹妹!」寶玉痛徹心扉的喊著。
紫鵑阻擋道︰「請二爺回去吧。」
「林妹妹,這是為何,為何?」
黛玉裝作兩耳不聞,自從知道了這樣的命運安排,漸漸的也將人情世故給看透了。就連平日里最疼她的外祖母也托病不見,自己想找地方求情表明自己不去,可也沒有法子。合該如此的話,心想自己果真到了那個地方只得好好的活著,至少要對得起泉下的二老。如今硬著心腸並不理會寶玉。
寶玉望著茜紗窗上黛玉縴弱的身影,定定的說道︰「林妹妹,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好,我們一處好;你若不好,我也絕不會獨活。我這里還有好些話要和妹妹說,只求妹妹給開門。」他無力的拍著窗格子,已沒了力氣,跌坐在了地上。心中似有惱怒,似有悲戚,全部涌了上來,無力的牽扯著他,只覺得胸口隱隱的作痛。
黛玉背過了身子,只覺得心酸,默默的拭著眼淚,態度決絕︰「你走吧。」
寶玉覺得有許多話要和她說,只是都堵在喉頭。襲人走了來,勸道︰「二爺怎麼坐在地上,快回去休息吧。林姑娘也是要休息的,當心老爺太太知道了又生氣。」
寶玉呆呆的被襲人拉走了。
整個臘月里榮國府都在準備黛玉進宮的事,宮里又派出嬤嬤來相看。到了來年開春,桃花才放時已到了大選之日。
府里招呼了一輛翠蓋朱輪的車子,特意裝扮一回,請黛玉上坐。賈璉等一路護送著車子入了宮。
昭華殿外的場地上密密麻麻的站了不少的應選秀女,黛玉冷冷看去,一群衣著華麗的妙齡女子,或嫵媚,或端莊,或清麗,或妖嬈。姿色大多在中等以上,且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
黛玉上身著一件銀紅織錦大襖,系著楊妃色羅裙,裙上只繡著一支芙蓉。因為怕冷,外面又加了一件大紅的鶴氅。腰上掛著記了黛玉名字籍貫的牌子。挽著少女式的小發髻,發中一支累絲點翠的金鳳,耳邊鬢著一朵才綻放的蘭花。再無其他的裝飾。又見她面薄春縴,眉目間籠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清愁。微微的閉著雙唇,獨自的站在那里也不與周圍的人說話。
直直的站了將近一個時辰,黛玉快要承受不了時,听得太監喚到了她的名字。接著隨著太監的引路,黛玉走進了一間大殿。
屋內的陳設黛玉來不及去看,只覺得堂上坐著兩人。見前面設有一墊子,便行了跪禮。
「起來吧。」
黛玉听見了一陣女聲,中間透露著一股威嚴。她垂首站在那里,屏息斂目,手心微微的冒著冷汗。覺得身子虛軟有些站不穩。
「哪里人氏,父親做過什麼官?」
黛玉听見堂上的女人問話,趕緊回答︰「姑蘇人氏,家父曾做過揚州的巡鹽御史。」
黛玉話音剛落,听得堂上一男音響起︰「原來是前林御史家的明珠,怎麼冊子上寫著賈氏榮國府?」
黛玉壓根不知名冊上會有賈氏的字眼,見問只好回答︰「榮國府是民女的外祖家。」
「叫什麼名字?」
黛玉趕緊答道︰「林黛玉。」
堂上的人沒有接著問話了,黛玉緊張之余悄悄的往堂上望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寶座上坐著當朝的天子,袞服冠冕。黛玉也瞧不清天子的面容,旁邊的座上一身著鳳袍的貴婦,頭戴金冠,黛玉瞅得兩鬢斑白,心想能在天子前設座之人,必定是皇後一級的人物。
接著堂上的天子又問︰「可曾識字,讀什麼書?」
黛玉謹慎的答道︰「略識幾個字,只讀過女四書。」
黛玉正是忐忑不安時,又听見天子對跟前的記事太監說道︰「記下名字,留下牌子。」
黛玉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原本打算在選秀上落選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回到榮國府時,賈家人得知了這樣的結果無不歡喜的。賈母更是拉著黛玉的手說︰「玉兒,你救了賈家一門。」說著便要下跪,黛玉忙一把扶住,哽咽道︰「老祖宗。」
鳳姐在跟前勸道︰「好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今就等宮中傳出恩封的旨意來。」
王夫人的主意讓人重新給黛玉準備屋子,瀟湘館已是不能住的。
黛玉讓紫鵑收拾,沒想到搜出一些當年寶玉送她的東西。黛玉讓紫鵑將那些拿去還給寶玉。自從冬天起寶玉一直病著,連怡紅院的門也不出。兩人也見沒見過一面。
又過了兩日宮里派了兩個教引嬤嬤來授黛玉宮中禮儀。到了第五日時才傳出旨意來,原來林黛玉並不是入選宮妃,而是作為公主的伴讀。
王夫人等有些失望,只有賈母心里微微釋然,送黛玉進宮已是無奈之舉,這麼說來還是有機會出來的。那個地方黛玉怎麼呆得了,再加上這個外孫女性子有些乖僻,又無人照應怎麼才好。哪天不得擔心幾回。
黛玉被允許可以帶一個丫頭陪伴身邊,黛玉三思後找到了紫鵑與她商量︰「紫鵑,你還是不跟去了吧。畢竟那個地方進去了不見得能輕易出來。你待我極好,我不願意讓你跟著我受苦。」
紫鵑听說跪了下來︰「姑娘這是嫌棄紫鵑麼,紫鵑舍不得離開姑娘。就讓紫鵑一輩子陪在姑娘身邊吧,哪里也不去。」
「傻子,哪里有一輩子的道理。你有家人,有哥哥,有牽絆。就這樣吧,我帶雪雁去。你在外面好好的過日子,我留下的那些東西都給你,還存了點銀子,我去稟報老太太將你贖出去,不用再伺候人了。以後也是自在的。」黛玉說一句,紫鵑哭幾聲。等黛玉吩咐完,紫鵑已經哽咽發不出一點聲音。
「姑娘,雖然不做宮妃已是萬幸,但那里畢竟是是非地。姑娘無依無靠,身邊也沒知心的人以後該怎麼過活呢,姑娘在里面難過的時候沒人開解,不如就請多想想高興的事吧,別的事都是小事,愛惜自個兒的身子骨才是第一要緊的。」
黛玉含淚點頭答應,她將一張藍色的花箋交給了紫鵑,並吩咐道︰「我走後,你將這個給寶玉。」
紫鵑接了過來,上面有兩句話。這些年跟在黛玉身邊也頗認得幾個字,見上面寫的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